「吻痕」
杨烟拖着受伤的身体走在朱雀大街上,却是肚子又饿身体又痛浑身又脏,落魄似回到几年前刚到七里县城门时。
可扮作男人,摆在眼前最难的便是治病和洗澡。
在七里县尚还有陈郎中和胡九,到了京城却只能靠自己。
她翻了翻袖子里袋,能治伤的药丸剩不了几粒,索性都吞吃进去。
这才觉胸口舒适了些,又买了几个包子填肚子。
而浑身都是呕吐的痕迹,她的确需要洗个澡了。
从到了京城,她还没有沐浴过。
虽说满大街和客栈都有混堂,但却没有给女子开的澡肆,地字房间内滴水成冰,也根本无法冲澡。
何况今日又给……
想到这儿,她又反起胃来,想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妙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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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闻潇见到杨烟,只疑惑了一瞬便换上疼惜的表情。
“小寒妹——你怎得成了这副样子?”惊呼,想要称呼一声“妹妹”却又忍住。
穆闻潇交代了小厮看店,不等杨烟答话便拽着她直接去了后边院子。
妙墨堂想来是秦听朝置下的产业,是一座层层四合院相连的大院,门房临着巷子开店,前院自然是印坊和仓库。
而穿过前院开在东侧的小门,便进到内藏乾坤的中院。
杨烟极力忍住才没有惊叹,看似妙墨堂只有一间门面,中院却极其开阔却是几乎占掉整条街。
院中坐落着数座高高低低的楼阁,园中花树假山错落,分割出无数曲折小径。
虽然除了盛放的梅花外树木多是枝干嶙峋,但足以想见春日繁盛。
院东侧挖出宽阔池塘,四周围绕着水榭,池塘中心还架了座小亭子,北邻一座阔大翘脚歇山檐正房。
西北角建着一座底层中空上层可四面洞开的“清凉阁”。
杨烟记得书中读过,这是大家族夏日避暑之处,阁楼底下还挖出地窖藏于水中,可存冰储物。
她看得眼花缭乱,瞬间想到枢密府的南园。
穆闻潇轻笑一声:“妹妹别怕,我们走的是正路。秦郎其实很聪明呢,得了些钱就置地,不瞒你说,这一条街店铺地契都是我们的。”
提起秦听朝,她的表情顿时生动起来。
“所以啊,有了钱财买地是正经事。人活着,不只一箪食一瓢饮,还要有个遮风挡雨之所。”
穆闻潇边走边说,语气里却满是真诚。
“是,我记着了。”
虽然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杨烟还是点了点头,随着穆闻潇沿着连廊穿过角门走向后院。
“我们常在院中待客,饮酒赏花赏月,有时也听戏。秦郎在西边建了个戏台子,年底刚刚完工,有时间带你去看看。一搬来这儿我们就开始造园子,造了数年还没造完,想着以后这园子还能给孩子们……”
提到“孩子”,穆闻潇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杨烟是个心思极敏锐的,这才想起她和秦听朝在一起也有多年,为何还没有……孩子?
但这总是私事,杨烟不敢问。
穆闻潇却及时转移了话题:
“小厮和侍女住在东边别院,后院是我和相公住的地方。”
她引着杨烟从中院侧门穿出,到了幽深静谧的后院。
这里虽不如中院开阔,却彰显着主人的私人趣味。
院内以草木假山石头分割成数块区域,一方以卵石铺成的开阔场地,似是投壶打马球之处;
一块点缀着数个小巧石兽的草坪,草坪上栽种着两株已落叶的高大流苏树,树下还搭着秋千;
另有凉亭一座,亭内置着茶案坐几和一张躺椅……
杨烟心内有了丝丝羡慕,这样的生活,简直赛神仙。
穆闻潇将杨烟安顿到后院西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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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潇姐姐,我实在没法子了,能借你家浴室用一下吗?”
杨烟不经意地搅了搅手,略有些羞涩。
“当然可以,你把这里当自家就是。我去吩咐小厮烧水,再给你端点吃的,一定饿坏了吧。你在房里稍等一下。”
穆闻潇极热络地安抚她,然后转身飘了出去。
杨烟坐在桌前乖乖地等,脑袋里却是空空,不一时侍女便端来桃酥和茶水。
杨烟拈了块酥浅尝,又饮了温度恰好的热水,才觉肚内彻底妥帖。
厢房中烧着地龙极其暖和,她的脸颊也越来越热……
等穆闻潇曳着黄裙翩然回来时,却面色一凛,把房门关起来开始盘问:
“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发生什么了?”
她的眼睛瞟向杨烟的脖后,一早就看到那里——遍布着一块块红色瘢痕……
那是——她是过来人自然明白。
“什么?”
或许是这会儿太舒服了些,杨烟脑袋停止了思考,只疑惑地问。
“你知不知道一个未婚女子这样,会让人怎么想?”穆闻潇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点她。
虽不甚明白脖子后面到底有什么,杨烟却清楚地知道穆闻潇说的是什么事情。
“残花败柳吗?”杨烟苦涩地笑了笑。
“如果一个女子被人欺负了,还要再被别人指指点点,那她可太苦了。”
她的脑中一瞬掠过无数所谓颂扬贞洁烈女的故事,终于从故事缝隙里扒拉出两个字——“恶毒”。
穆闻潇看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复杂。
“我以为姐姐不拘礼教,是能够理解我的。这是屈辱,但我不在乎。”杨烟说。
她的确不在乎了,她曾经以为被轻薄只发生在女子身上,以为扮成男人可以躲过这种屈辱,但又有什么用呢?
能活着已经用尽力气了。
“傻丫头……姐姐是心疼你啊……谁……欺负你了?除了这个,他还做什么了?”
穆闻潇眼神突然松了下来,她轻轻抚了抚杨烟的脖子:“要不要秦郎出面帮你?””
杨烟只觉心中一暖,便拱手作揖:“谢谢姐姐!应该不用了,他……以为我是个小倌儿,没来得及做别的我便吐了他一身……他便嫌我脏了……”
“不过不是姐姐你想的那样,问题我已经解决了,一般事情我自己都能应付得来。”杨烟又道。
“你既不想细说,那我不问。你就踏实地洗个澡留下来吃晚饭,慢慢对我讲讲你的故事可以吗?”
穆闻潇见她眼神依然晶亮亮的,那是屡经磨折后依然剔透如琉璃的一颗心。
“你比我要坚强太多了。说实话,除了反抗父亲,我好像从没受过啥委屈,相公又很疼爱我。”
“能有姐姐一般幸福的,又有几人呢?”
杨烟马上拍起马屁。
穆闻潇灿烂一笑,抚了抚她的肩膀:
“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上次你突然说你是女子,真给我吓一跳。”
转瞬又想到些别的事情,秀丽面庞上便飞起一朵红云。
“姐姐也看不出来是吗?‘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杨烟得意地挺了挺胸。
小厮来报洗澡水已备好,端来一套下人的换洗棉衫。
“虽不知你为何要扮男装,姐姐只能尽力帮你遮掩下。秦郎的衣服太大,只能找到这小号衣服,你可别嫌弃。”穆闻潇说。
“怎么会?这衣服比我平时穿得好太多了。谢谢姐姐!”杨烟又拱手相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