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潇」
“小兄弟上次托捎信之事我已办妥。”秦听朝边上楼边说。
杨烟一颗心突然“砰砰砰”跳了起来。
然而他转瞬又道:“但此去颖谷关何止千里之遥,‘碧落君’又不知已游历到何处,等他有回信,可能要明年了。”
她的心跳才慢慢回落: “多谢秦大哥,这事不急,一切随缘。”
“闻潇就在里边歇着,你自去便可。我这还有贵宾招待,就不陪你们了。”
秦听朝指了间房间交代杨烟,便转身去了雅间将吏部萧尚书和侍郎等一众官员引出,送到回府的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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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郎!”杨烟轻轻敲了敲门,便听见清脆女声传来。
穆闻潇一路小跑过来开门,但见是杨烟,秀雅的面庞上也就闪过了一丝失落,只礼貌地让她进来。
杨烟见她着一身黄衫罗裙,头梳堕马髻,发间还插着粉黄珠花。
这会儿她已转身回到窗边,手里端着个小暖炉,正隔窗呆呆地望着湖面,外面雪已经很小了。
杨烟走过来躬身作揖:“闻潇姐姐,你今天一直待在这里吗?外面很热闹,怎么不往下边去玩儿?”
透过打开的窗角,能看到结冰的湖面上一堆人正踩着雪围着从小厮手中取棉手套、鱼竿和鱼饵,还有小厮提了铁锤、铁锹和凿子正准备破冰。
人人都面带兴奋喜悦,张万宁披着黑色皮大氅,连头脸都护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俩眼睛,正在一旁跟披着白狐皮披风的赵汲团雪球打雪仗打得不亦乐乎,直像两个调皮少年。
而秦听朝送完人终于姗姗来迟,头上也戴了熊皮毡帽,带着一伙人就往湖中心走,身后跟了一帮小厮提着桶和竹椅……
因为离得太远只听见人声却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无疑都是赏雪踩冰垂钓的快意之事。
而杨烟此刻却在这个眉眼如画的女子身上看到了——落寞。
“秦郎今天忙得很,我既已嫁作人妇,就不能去凑热闹了。”
穆闻潇淡淡地说,这和杨烟第一次见她的爽朗跳脱完全不同。
“他一大早就出来忙,你看他现在多开心,怕是都要把我都忘了。”
杨烟意识到,这个如此爱慕着相公的女子,大概是觉得被冷落了。
“哪有忘了,闻潇姐姐,秦大哥即使再忙,心里也是一直装着你的。我今天才跟他说上两次话,他都一直在提你。”杨烟温言劝她。
穆闻潇转过脸来,眸子一下就亮了,声音也利落起来:“是吗?我还以为秦郎忘了我还在这里。”
“怎么可能,底下刚结束,他脱不开身又怕你无聊,这不让我来陪你解解闷儿。哦,秦大哥说,姐姐也想我了。”
杨烟极尽蜜语甜言,连“闻潇”也省了,直接叫‘姐姐’,想着姑娘不开心的时候可不得哄哄。
果然一瞬间穆闻潇就将相公抛到脑后,兴奋地说:“小兄弟,虽才几日不见,姐姐真挺惦记你。”
说着就从床边桌上打开一个小箱子,掏出张银票递给她:“这五十两是给你的。”
“是……那笔吗?”杨烟想到之前说过他们要给她分成,她听听也就过了耳,没想到夫妻二人却当了真。
“这有点太多了,毛笔哪值这么多钱?”
“姐姐打心里觉得你真诚,就给你讲讲这生意之道,你可能不懂。这笔在你手里,或许就值个数十文钱,可到了妙墨堂,到了官员士族手里,价值可是能数倍地翻。”
提起来生意,穆闻潇整个人又鲜活过来。
“储墨笔我们又做了改良,从材质到功用都努力做到尽善尽美,这几天已做了数百支,在刻坊卖得很好,也往京官府邸送了一批,也许以后能风靡京城,甚至进入宫廷,得登大雅之堂。”
穆闻潇笑言:“收下吧,这是你该得的。不过以后这笔杆上可要刻上‘妙墨堂’的大号,不再是你的东西,你也不能自行售卖了。你的钱每俩月你可来我这支取,没时间的话就让小厮给你送去。”
“姐姐可不是赖账的人!”她眉眼一挑,像逗孩子般竟伸手轻轻揪了揪杨烟的面颊。
杨烟面色突然一羞。
或许孤独太久,极少有人会这样跟她亲昵,还是这般优雅动人的姐姐,她只觉心内像被什么东西盛满,甚至雀跃着要溢出来。
而她并不在意什么“你的”“我的”,笔本就是给人用的,若藏着不见天日,倒谁的都不是了。
当下便接过银票笑着作揖:“怎么感觉小弟是来打秋风似的,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哈,小兄弟真是有趣之人,放心,我们不做赔本买卖。你可记得等槐花开了,把槐香茶方给我。”穆闻潇笑着说。
“一定一定。”杨烟又躬身,“姐姐若不嫌弃,可以唤我小名‘小寒’。”
“晓寒?‘绿杨烟外晓寒轻’吗?”
“哪有那么文绉绉,其实是‘冬雪雪冬小大寒’。”
杨烟却胡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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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闻潇又转头望向窗外,此时似乎冰已凿好,一堆人正两三个人一圈围着一个冰窟窿坐定,准备套鱼饵扔鱼钩。
“小寒,我有时真羡慕你们男子,做什么都可以恣意。骑马蹴鞠、冰嬉垂钓、踏青饮酒,还可雅集赋诗闲谈,而女子只能呆在闺阁中百无聊赖地望着天,即便嫁得如意郎君,也只能痴痴地等他回来,缠着他分出那一点垂幸怜爱。”
穆闻潇出神地、幽幽地说。
比起说给杨烟,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杨烟恍然,原来即便是“暮暮朝朝听琴弄箫”两情相悦的神仙眷侣,身为女子的一方,竟也会寂寞。
但她却并不是穆闻潇口中羡慕的“男子”,所以才更了解这种寂寞,一瞬对穆闻潇起了怜惜之情。
好多年前,定州西城河边柳树下,她也曾这样对阿艮倾诉过自己的闺中幽怨。
而现在,她孑然一身,不成想竟得了广阔的自由。
一时间杨烟也不知是该觉得自己不幸还是幸运。
“姐姐若不介意,我们坐下来聊聊天,你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我也帮你参谋参谋。”
杨烟甩了甩头,立刻扫去心头阴翳,笑着建议。
“瞧我这脑袋!”穆闻潇才想起来还没让杨烟落座。
她连忙搬来两把凳子,又倒了热水一人一杯捧着,两人围着窗台边看湖上的热闹边聊天。
“当年秦大哥得有多喜欢姐姐,多么有勇气,才能带你私奔。”杨烟望着正聚精会神钓鱼的秦听朝道。
“是不是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穷小子爱上了千金女,女子父亲坚决不同意,俩人便私定终身,反抗礼教?”
穆闻潇捂着嘴笑了起来:“你真是绣像故事看多了,不过也猜对了一多半。他呀——”
“——其实是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