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何」
只见一青衫公子摇着折扇而来,呼哧呼哧的香风也就拂到眼前。
大冬天还摇扇子?
杨烟想这人竟比自己还要显摆,只想甘拜下风,给他作揖叫声大哥。
青衫公子先她拱手作揖:“兄台好风雅,在下户部尚书府杜风,字朗润,不知能否有幸和兄台切磋下诗艺?”
杨烟瞥了瞥还在旁边抄诗的张万宁,心想,都是这货招来的,这毕竟不是她的场子,她可不愿再出风头。
她指着张万宁对杜风道:“我着实不如张公子,不如张公子来。”
此言一出,杜风虽未马上变脸,却眼见着嘴角掉了下去。
张万宁转头扫了她一眼,虽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杨烟明显地捕捉到,好像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杨公子说笑了,张公子光风霁月,在下诚惶诚恐,怎敢与其对诗?罢了,既然杨公子无心,我亦无意。”
杜风淡淡地丢下一句话,未望向张万宁一眼,摇着扇子转身就走。
张万宁又若无其事、不慌不忙地写完诗指挥小厮挂上头顶,才平静地望了望杨烟,眼中的戏谑浪荡一扫而空:
“小道长,这人你认识么?劝你不要乱引荐。”
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也慢悠悠地走了。
张万宁又称回她“小道长”,杨烟也就立马捕捉到两人间位置高低的微妙转换。
她知道自己两边都得罪了,连忙问苏可久:“你能看出来怎么回事么?”
“一边是枢密府,一边是中书省,户部掌管天下税收财粮,恐怕江南人的生意和枢密府管的战备物资上受了不少钳制,但可能也都是些哑巴亏。”
“不曾想连子女辈竟都水火不容了?但毕竟两方各种利益上牵扯不清,他们是不可能在面上相争的。”
苏可久低声给她分析。
“有这么严重?”
杨烟点了点头,恍然大悟:“你这会儿都不说话装哑巴,原来一直在观察这形形色色?敢情就我是只出头鸟。”
苏可久轻笑一声,声音更低:“你比出头鸟可强得很,出头鸟顶多挨一箭,而你一箭就对穿了两边人,还都是有权势的主儿。”
“我平时一直劝你谨言慎行,你偏偏做不到。这集会现在还没开始呢,之后你还是闭嘴吧。”
杨烟立马做了个封嘴的动作,又瞅了瞅张万宁那边,果然连着赵汲、紫衣美公子都不再往这边看一眼。
这可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连忙端正坐好,啥热闹都不愿意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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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似乎想躲什么却偏偏来什么,就在杨烟低着头装孙子时,萧玉何按耐不住过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端托盘的小厮,托盘上是青花瓷酒壶和几个酒盅。
再之后是一名白衫清丽少年。
“在下吏部尚书府萧玉何,字觅知。可否与二位公子结交一下?”
萧玉何朗声道,一边作揖,眼睛却是紧盯着那低头垂目的杨烟。
“问你呢?小公子?”
见杨烟没有立马搭话,身后的白衣少年忍不住向前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几,声音却是清脆悦耳的女声。
杨烟才抬起头来,见那少年肤色白皙细腻,鹅蛋小脸上是盈盈如水的眸子,搭配细瘦鼻梁和点绛丹唇,只觉俏丽含芳韵、清雅似幽兰。
分明是一眉清目秀的姑娘所扮,心下就痒痒着生出一计来。
“鄙人杨烟,杨树的杨,着火的烟。小娘子这身打扮倒成了英气逼人的美少年,着实让人想入非非、心花怒放。”
她换上谄媚的笑容,油嘴滑舌地应答。
“你!”那姑娘面色一凛,面向萧玉何撒娇:“哥哥,文人雅集也能有这种人么?他怎得如此轻狂?”
萧玉何似还在怀疑眼前这个油腻的家伙是不是之前认识的人,只积了怒气瞪着杨烟,却没有说话。
苏可久知趣地站了起来,先向萧玉何施施然赔礼:“萧公子莫要怪罪,我兄弟实在没规矩,我会好好教训他。”
又转向那比他矮了近一头的小巧少女,垂头温温一笑,眼神却是恰恰好地似注视又似越过了她望向什么别的地方。
这白衫俊美青年不经意的眼波流转却惊得少女心惊肉跳。
长在深宅大院的闺中少女,见过的男人就这么几个。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哥哥长相端正,也算个美男子,却未曾见过这样眉目脸颊修长、眼神温润迷离,美得荡人心魄之人。
少女还在痴痴发呆,苏可久却已躬身行礼:
“我还以为是位俊俏少年郎,没曾想竟是个娇俏女子。在下清州举子苏毓,赴京参加春闱。我兄弟其实也是一名君子,可能见到姑娘惊为天人,不觉孟浪了些,这就让他给姑娘赔罪。”
说着苏可久就提着杨烟的衣领给她拎了起来:“萧公子不嫌弃你我白身,特来相交,你竟如此戏弄于他们,快给姑娘赔礼!”
“姑娘,对不住,你看我就是个粗人,说话不中听,千万别往心里去,小人绝不敢再轻薄姑娘。”
杨烟正了正衣领,一本正经地躬身作揖,嘴角却泛起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罢了,我不与你计较,是我哥哥想认识你。”
少女指了指萧玉何,而她又偷偷望了望苏可久和杨烟,发现两人长相有些相似,皆俊美到不辨男女。
可苏可久举手投足都是如琢如磨的君子,杨烟却油滑得很,一身紫衣像根焖茄子。
萧玉何有些愠怒,却碍于自己主动提出相互认识,只能拱手向苏可久:
“兄台既是同科举子,你我也算同窗。实不相瞒,这是舍妹,今天非要随我来长见识。我本以为这小兄弟是位熟识,看来是认错了人。”
说着拉着少女欲走。
见他们要走,杨烟才急了,连忙叫住萧玉何:“萧兄,最近温书怎样?那毛笔可还堪用?”
萧玉何刚转过的身子也就顿住了,他回头眯着眼睛盯着杨烟:
“你果真是那天的小道长?”
杨烟拱手,笑言:“正是在下。刚才开个小玩笑,这厢给萧姑娘赔罪了。再给萧兄致个歉,我其实不是修道之人,只是略通些八卦香术、机关彩戏而已。”
“我随义兄苏毓进京赶考而来,那日为讨生活出门占卜,有幸遇到公子。今日重逢,更是心下大喜,惶惶不知如何应对,怕一时尴尬,才闹出点小乱子。”
“哪里哪里。有误会解了就可,我和我妹妹都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你生活上可还有钱财之忧?”
萧玉何倒是坦荡,不仅当下露出笑脸,知道他们捉襟见肘,还在关心他们的生活。
“谢谢公子关心,我后来也遇到贵人,赚了些银子。公子且看我这身衣裳。”杨烟指了指她的紫衫,轻笑。
“小兄弟有点本事。那日你为我占卜,赠我笔和道符,分文未取,我也日日悬心,今日就当我们扯平了。不如共饮一杯酒,权当交个朋友。”
说着就让小厮将托盘送来,斟了三杯酒。
“哥哥,我也要。”萧姑娘似也忘了刚才这茬,笑着挤了过来。
“姑娘家家的,凑什么热闹?”萧玉何脸色当下一板。
“好吧。”少女委屈地撇了撇嘴,却也乖乖地退到后面了。
杨烟瞥见苏可久望着那少女嘴角竟挑了挑,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便插嘴说:“这君子交友,交的是人,换的是心,公子乃士族子弟,我兄弟二人只是布衣白身,既已不论出身,又何故区分男女?”
“小弟说的是,萧兄意下如何?”苏可久道。
“那让小妹一起同饮。”萧玉何只愣了一瞬便同意了,让小厮再斟一杯酒。
萧姑娘笑盈盈地举起酒杯,向杨烟挤了一下眼睛表示感谢,抬眉望了苏可久一眼却又慌慌垂下。
面庞一瞬间掠过些羞涩。
萧玉何却已举杯:“敬二位!祝苏公子与我皆金榜得中!祝小兄弟财源滚滚!”
这话杨烟可真爱听,嘴巴咧得几乎都合不上,四人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