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
殿门打开时,寒风裹着飞雪瞬间涌了进来。
杨烟穿着粗布单衣,套了棉裤,又披了棉袄,执一盏纸糊灯笼,趁着酒劲儿,一边吟着些旧诗一边踉踉跄跄出了城隍庙。
街上刚巧传来二更的梆子,下雪的夜晚天空似浓墨般漆黑。
跨过小桥,深巷里只有她执着灯笼一深一浅地走着。
更声响过后世界归于寂静,只能听到踩在雪里沙沙的脚步声,灯笼周围被幽幽烛光照亮,能看到肆意飞舞的密密雪片。
她想起小时候读王子猷雪夜访戴,猜测该也是这样的雪夜。
杨烟第一次理解了酒的妙处,身体飘若登仙,却觉心里还是清清亮亮,刻意学魏晋人恣意纵酒,不知自己够不够放浪,哪怕只是短暂的逃离,也觉应当乘兴而去……
苏盈身体不好睡眠很浅,听到两三声断续的敲门声很快便转醒。
她大口喘着气,仔细听了听,似乎门口没了动静——以为是错觉,翻了身想继续睡去,又一声敲门声轻轻叩响。
她坐起身想起床,却听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苏可久的声音在窗边响起:“娘,我去看看。”
“好,有事叫我。”
有儿子在,虽然胸口憋闷,但苏盈感到心安定了些,还是躺了下去,耳朵努力听着门口的动静。
苏可久打开了门,门口并无人影,却有一双不大的脚印,这脚印已经回转了。
好像是猜到了是谁,苏可久连忙追出去,于大雪纷飞中看到不远处打着灯笼蹒跚而行的背影,身后是并排一串来的脚印,一串回去的脚印。
杨烟本已踉跄在回程路上了,却突然被人拉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左手冰凉的手指。
转过身来,就着烛光看到了穿着棉袍的苏可久。
他束着的发髻已经散下,松松地扎了马尾在头顶,脸色是红扑扑的,显然刚从被窝里起身,眼睛却亮亮的似有光芒流动。
“我……”杨烟想说什么,却发现嘴唇在发抖,牙齿在打颤,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疯了吧。”苏可久却骂了一句。
眼前的“少年”满头满身都是雪花,连眉毛和睫毛上也挂满雪,唇边的雪已经化成小冰晶,就像一个雪人,脸上却泛着奇异的红色。
他感受到她其实被冻得哆嗦,一瞬间只想将她裹进怀里,但又觉得似乎不妥,只攥紧了握着的这只像冰块一样的手。
“乘……兴……而……行,兴尽……而返。”
杨烟用力翕动双唇,终于咬着牙说出了几个字。
“返什么返!”苏可久却不由分说,拽着她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杨烟的腿也冷僵了,被这么一拽,直接就跌到了他的怀里,身上的雪抖落一地,灯笼也给抖灭了。
昏暗里她只能听到头顶有些粗重的喘息声,苏可久却闻到了近在咫尺的酒气。
“喝醉了?怨不得半夜发疯。才多大啊你喝酒?”
杨烟却没有回答,靠在他的胸膛上没有动静,似乎闭着眼睛睡着了。
“喂喂!别睡啊!”苏可久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心疼,只得慢慢地将她推开摇醒,却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你,慢,慢点走啊,跟着我。”
走到家门口,苏可久停了下来:“今晚去我那屋睡,母亲已歇着了,先不要打扰她。”
“嗯?”
即使腿脚都冻僵,头脑也混沌,杨烟本能地转身要逃跑,但还是被苏可久揪了回来:“你最好老实点也小声点,别惹麻烦,别让我娘担心,什么事进屋再说。”
被苏可久扯着关门进了院子,走近了东边卧室的窗口,他低低道:“娘,是外面有个赶路的来问路,我给他指了一程。您别担心,早些歇息。”
边说边捂住了杨烟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苏盈困倦着也没听出来别的,只觉心里踏实了,就嘱咐苏可久注意保暖,回去喝点热茶,不要读书到太晚,赶紧睡觉。
苏可久答应着就连拉带拽地带杨烟去到和东卧室隔着堂屋的西卧室。
————
进了门,扑面而来的热意让杨烟几乎一瞬间感觉活了过来。
屋里东西不少却干净整洁,靠墙放着一张挂着帘帷的雕花木床,床头不远靠窗处是一张宽敞的可躺可坐的低矮竹榻。
榻上置着矮桌,显然是苏可久读书的地方,桌后靠墙处是满满两木架书本,榻上也置着书本纸卷。
竹榻对面床脚置着个小炭炉,炉上坐着小铜壶,铜壶再往上是一个木架,架上挂着擦脸的布巾。
真是舒适的房间。
杨烟看着屋内的一切,没由来地想到了她在定州家中的闺房,比这更大更宽敞,更舒适,更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却最终什么都没有了。
她有点羡慕苏可久还有这么疼他的母亲,给他布置了这么温馨的屋子。
明明很想去炉子那里烤火,但她只缩在门口。
苏可久脱了棉袍抖了抖雪,将棉袍也挂到炭炉上方的木架子上,那里刚好可以烘衣服。
“脱了吧。”苏可久建议,说着就来解杨烟的棉袄。
她捂着棉袄慌张地摇头,虽然酒意侵占了大脑,但还存着最后一点儿理性。
她抬头盯着苏可久,油灯下他的影子被放得极大,随着灯光摇摇曳曳的,而目光沉静温柔,像平静无波的湖水。
她最后一丝理智在这目光中融解了。
“阿艮哥哥,我冷。”不知哪根弦搭错了,她脱口而出。
苏可久解她衣服的手一顿,眼前的“少年”面若桃花,身体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神色仓惶却隐隐有着欲碎的美。
虽然不知“阿艮” 是什么人,可这神态和声音,分明是一个少女,他的心里突然有根弦被轻轻拨动。
“衣服湿了穿着更冷,脱了给你烤烤。”苏可久平复了下心绪,对她道:“你去被窝里躺着。”
一塌糊涂的大脑已经停摆,杨烟昏昏沉沉地应着,也就听话地脱掉了湿答答的棉袄棉裤。
里面是春秋的单衣单裤,为了省钱,她都没给自己置办冬天的中衣里衣。
苏可久接了衣服,去火盆架子那悬挂,但敏感地觉到衣服上一点体温也没有。
“快去床上睡吧。”他催促。
许是酒意上头,许是感知到炭火的温度,杨烟的脸又红了一层。
明明脸、耳朵和大脑都似在灼烧,身体却冷得僵硬,这又热又冷的感觉,让她抖得更厉害。
她哆嗦着脱了灌满雪的棉鞋,犹豫了下又脱了湿透了的袜子,上床钻进了还存留着苏可久体温的被子。
她蜷成虾米模样在被子里发抖,到了床上才觉出身体竟丝毫热意都没有,也几乎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
“小寒,好些了吗?”一个声音轻轻附在耳边问。
“有点冷。”杨烟连头都缩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但她心里终于踏实下来,任那酒意掌控了自己,几乎陷入晕眩状态。
苏可久也钻进被子,和她躺在一起,想让她暖和一些。
可还是顾忌些什么,他只背对着杨烟,又刻意离她有些距离,但这空出的地方马上就钻进了外面的凉气。
杨烟突然身体挪着紧贴过来并伸出一只胳膊环抱住了他:“哥哥,我冷。”
呼出的一小团热气缓缓扑向他的脖颈。
全身好像都僵住了,苏可久感受到一个冰凉的却柔软的不像话的身体,是他十六年生命里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想回头看一看,却始终不敢,只能僵在那里,手却轻轻扣住了搂着自己的小手,将它揣进怀里。
脖颈肩膀处感受到身后人均匀的呼气,温温地撩拨着他的皮肤,一阵阵酥麻痒感迅速向周身扩散开。
慢慢地,他感到身后的人有了体温,感受到的柔软也成了温软。
他再也忍耐不住,松开杨烟的手翻过身来面向着她——她却已红扑扑着小脸睡着了。
他终于敢肆意地盯着她端详。
从最初那个早晨在破庙看到在拔草的她,既没被道人吓走也没被他吃了,生命力旺盛得就像那野草——他就莫名地想要见到她,跟她说话,想了解她,但却分辨不出为什么。
现在他似乎朦朦胧胧地懂了,但心里随即却泛上难言的羞耻。
他盯着杨烟很久,像要确认什么,解了那长久萦绕在心中的疑惑。
他慢慢地伸出手指,顺着杨烟的鼻梁滑过嘴唇和下巴,滑到了脖颈,犹豫了下,又继续向下滑去,轻轻地挑开了她的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