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礼死了。
陈飞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具尸体,手中紧握着的那张入场券没有再发出任何光亮,彻底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
外面仍然闹哄哄的乱作一团,却没有人想过破门而入,不知该说他们胆小还是有礼貌。
抱怨与哀嚎掺杂在一起,活脱脱一出人间炼狱。
他们信奉的新神却始终没有露面。
陈飞是知道死亡顺序的。
他在那次聚会中看见的从透明到白色的印记,身上越是颜色深厚的人,往往就死得越早。
陈天礼身上也有那个标记,只是那时陈飞不知道这印记意味着什么,可就算他知道了,也绝对不会告诉陈天礼。
在陈天礼推开院门进来的那瞬间,他怀中的入场券再度发烫,只是恍惚一瞬,就将他带到了另外一具身体里。
可院子还是这个院子,陈飞垂眼一看,身体也还是自己的身体,话倒是能说,只是他控制不了动作,只能任由身体自己行动。
他看着自己给陈天礼将药膏暖热敷在伤口上,看着自己一步步做出那样熟悉的菜汤,看着陈天礼难得没有自顾自地来找他发疯,反而问他为什么不吃。
“你为什么不吃?”
给死人做的东西,活人要怎么吃?
吃完这碗菜汤,陈天礼就要离开了。
这件事陈飞知道,看陈天礼的表情和他说的话,估计他也清楚。
但陈飞还有事情不明白。
明明自己的爹娘在陈家村中也是最疼爱陈天礼的那一个,甚至比疼爱自己的孩子更甚,陈飞从来都不介意将自己的亲情分他一份,可陈天礼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那些跟他无冤无仇的父老乡亲。
这个问题陈飞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于是他赶在陈天礼离开之前一定要问个明白。
只是没想到,陈天礼的回答是这么……幼稚得叫人发笑,甚至到最后还想再逼迫陈飞一把,可他的这些把戏对于陈飞来说,早就没有用了。
陈天礼的心里仿佛有一个长久未得到满足的孩子,稍有一点不顺他心意的事就叫他内心恶意疯长,因此哪怕长大成人,还有很多行为都给人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陈天礼总爱做人群里被众人捧起来的那一个,而为了被众人追捧,无论是学识还是礼仪,他都是人群中最出色的,最能叫人一眼发现的那个。
所有和他短暂接触过的人都会感叹和他相识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既会找话题又会活跃氛围,看起来懂得也多,因此什么都能多聊两句,通常都是在短短几天的接触之下就觉得此人真是天上人间都难见,阅历丰厚见识也广,为人不但谦逊有礼,在某些时候又能透露出恰到好处的年轻气盛与叫人看了就喜欢的少年感。
这种人物不论与谁接触,所有人都会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继而愿意继续与他深入沟通。
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往往最看重的就是第一印象。
一旦认识久了,陈天礼就会以各种挑剔的眼光去观察身边新一批的人,有些人莫名其妙就和他断了交,甚至诚惶诚恐地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
其实只是在这个人身上,陈天礼看不到什么这个人能给他自己带来的利益罢了,因此说丢就丢,倒是半点都不会被曾经谈天说地的记忆驱使。
可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的是,陈天礼作为这么一个做什么什么优秀的人,为什么身边的朋友这么少,又或者说,能常年在他身边看到的人,通常只有那么一两个。
这一两个人一定是在某些方面既完全优于陈天礼,又完完全全相信着他的,陈天礼一路从陈家村走出来,先是认识夫子,再认识富商。
搭上夫子的线认识当朝文臣,通过富商的引荐熟识更大的富商。
他从来都有本事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他。
这漫长的时间里,陈飞只是在他身后静静看着。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陈天礼的本相。
对陈天礼来说,世上的人只分为两类。
一类是各个方面都要优于他,尚且可以被他利用的;一类是已经被他汲取干净所有价值,又或是他已经爬到了更高的位置,对他完全没有用的人。
在他的眼中,情谊只是一种可以演出来的,可以以此来交换价值的东西而已。
陈天礼的人生里,自我利益永远是排在第一的,所有的伪装,一切的“善良与正义”,只是因为那些更有价值的人喜欢,他要以此去靠近那些人罢了。
可陈飞这种一心只想种田养牛的人尚且能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因为陈飞早早看清了陈天礼的真正面目,一直不肯将陈天礼想要的,内心缺失的东西给他罢了。
陈家村的人从不互相残杀,所以他才要留在陈天礼身边,就为了今天。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陈天礼的尸体相当完整,他还坐在椅子上,像是下一秒就能睁开眼,再从他那张刻薄的嘴里说出些贱话。
他将那张神奇的入场券叠好,重新放进衣兜里保存起来,随后挽起衣袖,打算就地将陈天礼埋了。
看得怪让人心烦的。
人一旦变成一抔黄土,什么爱恨便都随风去了。
如果让陈飞说他有没有喜欢过陈天礼的话,他只会以沉默以对。
在并不完全与世隔绝,但各个方面都相当落后的小村落来说,两个同性相恋相爱,是会被双双捆起来烧死的程度。
陈飞无比清楚这一点,他不像陈天礼那样热烈的、什么都不在乎的性格,陈家村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因此他宁愿永远将这些情谊压在心底最深处,也不愿轻易又轻浮地表现出来。
他最后还是没能将陈天礼的尸体下葬,赖于新神点化,他转瞬便成了陈飞抱在怀里的一缸骨灰,冰凉的,像陈天礼仍然活着时总是刻薄的嘴。
下辈子,以后最好都不要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