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十七岁新春,晏清禾收到了两封从边塞而来的书信——
一封是舜华写的,语气温馨,她说自己和嫽儿有了身孕,若非是妯娌,定是要指腹为婚;
另一封则是晏栩寄到明月手中的密信,他在信中的大半,都在诉说那两个月中二人的幸福甜蜜的时光,唯有寥寥数语,将晏鸢舍己保女一笔带过。他告诉皇后,不必伤怀,阿鸢带笑坦然而逝,实乃命数至此,自己会抚养他们的女儿平安长大。
晏清禾看着那潦草的字迹中混杂着晏栩的血泪,不觉间自己竟也滴下了数滴泪落至书信上,相互重合。她看了若干遍,直到确信阿鸢真的离世后,才依依不舍地将信纸放至烛火上燃烧殆尽。
罢了,起码阿鸢她离世前是幸福的,这就足够了。
二月,罗娢已将近临盆,皇后免了她的请安,且时常去看望她。自从晏清禾复宠后,皇帝不是留宿凤仪宫,就是在勤政殿就寝,倒难免冷落了罗娢。
晏清禾不知她作何感想,每每看望她时,罗娢总是笑意盈盈,似乎并不在乎自己遭受冷落一事,可她猜想,罗娢心里多多少少是埋怨皇帝的。
这日午后,晏清禾来看望她,笑道,“本宫看妹妹这一胎,倒比寻常有身孕的肚子要大上许多,莫不是……双生胎吧?”
罗娢点点头,硕大的孕肚总是压得她胸闷气短,嘴角却扬起了甜蜜的笑意,“太医说九成是如此,如今虽怀得辛苦些,但一朝产下两个孩子,倒能免去一次分娩之痛,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双生胎乃是吉兆,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呢,”晏清禾打探道,“那太医可说了是男是女?本宫也好提前为两个孩子备礼物不是……”
“这……”罗娢迟疑片刻道,“太医倒没有说过,许是看不出来也说不准呢,其实臣妾并不在乎是皇子还是公主,只要他们平安康健就足矣。若真要说臣妾的心愿,一男一女就很好,这样臣妾也不必羡慕娘娘这儿女双全的福气了……”
晏清禾心中默默轻叹一声,感叹她的天真无邪、不知世事,转而叹道,“是啊,只要孩子平安康健便好了,其余的皆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是命数罢了……”
罗娢不知晏鸢一事,但隐约猜到了皇后是为淑妃意外薨逝一事而哀叹,正预备轻声安慰她,却见宫里的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见到两位娘娘时却又哑口无言,犹犹豫豫地不肯开口。
“怎么了?”罗娢蹙眉问道。
“莫不是本宫在这里?”晏清禾见状,心下虽疑惑,但为了尊重罗娢,主动提道,“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本宫先行离开便是。”
罗娢一头雾水,她并没有什么要瞒着皇后的,便直接对那小太监道,“你但说无妨。”
小太监犹豫再三,最终低声弱弱道,“雍国公大人……他……他出事了……”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罗娢更是顾不得身孕喊,挣扎着起身朝他质问道,“你再说一遍,父亲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妹妹先别急,”晏清禾为她捋背通气,看向太监道,“你们娘娘怀着身孕,想清楚了再回话。”
“回娘娘……”小太监答,“国公大人他今日早晨照例巡查城外时,被毒蛇给咬伤了……现在传到勤政殿,陛下派太医去府上医治了,想必没有大碍……”
“啊……”
还未等宫人禀报完,罗娢便率先动了胎气,只是卧在床上,捂着肚子呻吟。殿内众人慌了神,晏清禾知她应是要临盆了,镇定自若地对罗娢的宫人吩咐道,“你们娘娘要临产了,去把预备的接生嬷嬷、乳母还有太医都寻来,殿内闲杂人等都退出去,以及这个小太监先找人看起来,不准他死了或是任何人见他。”
领头宫女称是,各自开始忙活起来,小太监也被人带了下去。罗娢握着晏清禾的手,痛苦道,“娘娘,我父亲……”
“先别说这些,本宫会立刻派人去验真伪,若是真有此事,本宫会竭尽所能派人救治罗大人。更何况,许是雍国公不曾有伤、是旁人故意诈你难产也说不准,左右你先别着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平安把孩子给生下来才是。”
罗娢点点头,身体与精神的痛楚都如洪水般向她袭来,她仅存的一丝理智使她对皇后道,“多谢娘娘,待会儿产房里腥味重,还请娘娘移步才是。”
晏清禾点头称好,又交代了身旁宫人几句,这才移步,在殿外候着。
两刻钟后,皇帝也来了。请过安后,皇帝问道,“罗昭仪如何了?”
“回陛下,”晏清禾答道,“妹妹这胎许是双生子,自是要比寻常妇人生的艰难些,如今里头还没有什么动静。”
“也好,不是什么坏消息就成。”皇帝松了口气,但紧蹙的眉宇却并未放松,照例坐在殿外等了一刻钟,景安见状,便识相提议道,
“陛下,如今娘娘生产还算胜利,想必是无碍,只是为着双生胎才艰难漫长些。陛下政务繁忙、日理万机,不如先会勤政殿处理政务,等娘娘将要诞下皇子时再行看望……”
皇帝沉默片刻,“也好,既如此,这里就交由皇后看顾了。”
“是。”
皇帝扬长而去,晏清禾起身后方在心中淡嘲般笑了笑,但很快时间就验证了齐越决定的正确性。
晏清禾在殿外守了一下午,殿内呻吟声不断,却仍未有些许进展。无奈,晏清禾只好回宫休整,第二日早会结束后,她便匆匆赶往罗娢住处,又碰巧遇上了同时而来的皇帝,齐越象征性地候了一时半刻,便又离去了。
第二日傍晚,经历了两天一夜煎熬的罗娢,终于在满天霞光中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小公主,她的降生也为整个长信宫增添了一丝喜悦,就当众人准备再接再厉迎接第二个孩子时,罗娢却因为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宫人为她灌下催产药,罗娢醒后却仍旧使不上力,接生嬷嬷与太医皆称,若是这个孩子今夜还生不下来,怕是会胎死腹中,罗昭仪也会有母子俱亡的风险。
“本宫要尔等不惜余力保住罗昭仪!真到了取舍之时,也只能舍子保母!昭仪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性命之危,本宫只唯你们试问!”
“皇后说的是。”
不知何时,皇帝突然又闪现在她的身后,他走上前来与皇后并肩而站,“竭力保住罗昭仪,哪怕是下药引出孩子。”
众人纷纷称是,又回到了各自的岗位。晏清禾行过礼后,刚想调侃皇帝,称陛下怎么又来了,却看见他在逗着襁褓中刚刚降生的六公主,神情却不似又为人父的那般喜悦,紧蹙着眉,反而像是为什么而担忧一般,或许更为复杂。
晏清禾把话咽了下去,心想,或许他心中还是有罗娢的,她该为罗娢感到高兴才是。
天色暗了下来,终于,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啼哭,殿内也传来一阵欢愉之声。
嬷嬷将孩子抱了出来,欣喜地跪下道,“陛下,皇后娘娘!生了!昭仪娘娘生了位小皇子!母子平安啊!”
“太好了……”晏清禾欣慰道,转而向齐越贺喜,“恭喜陛下再得皇嗣。继照儿出生后,宫中已有五年多不曾有这样的喜事,如今妹妹给了陛下一对龙凤呈祥,这是天降的祥瑞,要保佑我大晟风调雨顺啊!”
“是啊,这是天大的喜事……”齐越缓了缓方附和道,“赏,长信宫的宫人、太医、嬷嬷皆赏半年的月例,昭仪罗氏升为妃位……”
晏清禾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望罗娢,倒不曾察觉到皇帝的不对劲,她也没有在意,只接过瘦小的皇子抱给皇帝,听嬷嬷解释道,
“小皇子与公主共处一腹,又加上险些憋死在昭仪娘娘腹中,难免会瘦弱些……只要小皇子好生调养着,定能生龙活虎、无病无灾的!”
晏清禾当然知道这是她的推脱之词,故也不曾怪罪,转而看向皇帝,齐越将那个轻薄瘦小的孩子抱在怀里时,那艰难的模样,倒像是抱着一个千斤重般的石头。
他只抱了一下,就将孩子递了出去,双手离开那孩子时,眉目间却又多了一丝不舍,随后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交代了皇后几句,便又以政务为由离去了。
晏清禾不在意,入殿预备探望罗娢,发觉她已然累得睡死过去后,就悄然退了出来,吩咐宫人照料好母子三人,自己也就回到了凤仪宫。
第二日一早,长信宫却传来消息——七皇子因出生虚弱,没有挺过他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夜,已经早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