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那又如何呢?”沈熙宜微微挑眉,一脸挑衅地看着她,“我一想到李妹妹是因我而死,我心里就会欢快得歌舞升平,然后再细细地佯装忏悔一番;陶妹妹,看着我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你心里也是如此吧?”
陶婉然在原地愣了两秒,刚刚所有或悲或喜的神情也都僵在了脸上,随后,无奈地笑了两声,“姐姐说错了,妹妹总是先忏悔,而后才歌舞升平的。”
“是啊,”沈熙宜道,“妹妹如今先在我面前落两滴泪装装样子,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却不是给我这个废人看,是给你自个看的。毕竟啊,你往后有的是日子高兴,不是吗?”
还没等陶婉然开口,沈熙宜又继续说道,“若非我一时兴起杀了那个贱婢,否则也不会沦落至此。可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但至少我曾经心满意足过,。至于陶妹妹,你为我出的那些计谋,也确确实实起到了些作用,起码,三皇子如今确有不足之症不是?晏氏为此伤了心神,她肚子里的那个也未必无事。”
“只是……”沈熙宜话锋一转,眼神凌厉地看着陶婉然,“陶妹妹你这般算计,无非是想过河拆桥、坐收渔翁之利罢了,对不对?我猜你最想要的,就是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没错吧?你日后得了他,就又可以在孩子面前唱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然后再扬言要替我报仇,多好啊,多感人啊!”
陶婉然尴尬地笑了下,“姐姐喜欢的戏,我自然要替姐姐唱下去。”
“不过……”沈熙宜幽幽道,“你就不怕我向皇帝告发你?毕竟妹妹,你不像我,你可没有任何的后路。”
“姐姐无凭无据,如何告我?”
沈熙宜幽幽道,“虽无证据,但皇帝未必不会信。纵然此时妹妹能够侥幸逃脱一次,可怀疑的种子自然会在皇帝心里生根发芽。”
“既然姐姐都想到了,那为什么不去做呢?最好的机会,不就是当时的中秋家宴上吗?”
“怎么?难道妹妹以为我是舍不得妹妹?”沈熙宜滑稽一笑,笑得眼泪都快溢出来了,只好抬头望望寝殿内这华贵斑斓的穹顶,“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你就当,这是我把孩子托付给你的一个人情罢了。”
“托付给我?姐姐这么心甘情愿,就不怕我拿这孩子去争宠,再故技重施做一遍对三公主做过的事情?”
“你不会的,妹妹。”沈熙宜淡淡道,“记得那年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大概有七八年了吧?那时你我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宴席上,你穿的素净,头上没有一支珠钗,是我站出来为你解的围,还将我发上的一支金累丝红宝石步摇戴在了你的发髻之上。此后,咱们渐渐相熟,我送你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可是你从来没有遗忘过那支步摇,直到那天的中秋家宴上,我都还看见你戴了。”
“是啊,”陶婉然也陷入了回忆,嘴角还停留着一丝少女时代的笑意,“你送我的东西很多,可是那支步摇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我一直都舍不得收在匣中。本来今日见你,我都还在考虑要不要戴上它,毕竟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你了。”
“七八年前的那只步摇,是我送妹妹的第一件礼物,”沈熙宜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双眸放空盯着前方,缓缓说道,“如今这个孩子,是我送妹妹的最后一件礼物,妹妹可要好好待他才是。”
沉默了片刻,陶婉然释怀般的笑了,“姐姐放心,我既费尽周折要了这个孩子,就不会随意伤害折辱他。要是真要使手段,那也只会是旁人的,而不会是咱们的孩子。”
“咱们的孩子?”沈熙宜笑道,“陶妹妹,你还怪肉麻的呢。如今天色也晚了,咱们该说的、不该说的也全都说完了。要是妹妹没有什么事,那就回去罢,我们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陶婉然听到这逐客令,不舍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又从袖口掏出了一块沾满鲜血的苏绣帕子,放在案上。
“这是……”沈熙宜只觉得这块帕子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的了。
“这是姐姐自己的帕子,姐姐难道忘了不成?”陶婉然道,“或者说,这原先是姐姐的帕子,后来沾满了某人的鲜血,就把这帕子转送给李妹妹了。”
沈熙宜愣了一下,又问道,“那又如何会在妹妹这里?”
“选秀结束那天,我早早地回了寝殿,将这帕子偷偷掉包了,一直放在自己身边。本来想着以后应该有用。可谁曾想,三年过去,李妹妹没了,如今姐姐也不行了,这帕子,倒没了任何用处。如今看来,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沈熙宜拿起帕子,展开看了看,上面的血迹斑斑,都硬得发黑。仔细一看,这帕子原是块双面绣,正面绣着象征多子多福的满墙榴花,反面则绣了一只啼血悲鸣的哀怨杜鹃。她这才想起来,这是她选秀那年,母亲特意找了全京城最好的绣娘为自己定制的。
如今再看,榴花与杜鹃都成了谶言,与这斑斑血迹遥相呼应着。
何处杜鹃啼不歇?艳红开尽如血。
沈熙宜看了只是伤神,将帕子又放到案上,随意道,“妹妹既送回来了,也就是了。若没什么事,就先走吧。”
逐客令再一次下达,陶婉然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最后一次目光诚挚地看向她,这或许也是第一次。
“姐姐,好好保重罢,沈相向陛下求情饶你一命,陛下允了。”
说罢,陶婉然转身扬长而去,只留下沈熙宜一个人独自面对着西窗下的萧瑟秋风。
她愣在原地,不明所以。半晌之后,她才自嘲地笑出了声,同时落地的,还有她那为自己父亲和自己留的眼泪。
原来父亲和家人没有抛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