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请安过后,老太太留下九思和尹素梅说话,之后不久,怀章也过来了,老太太不知怎么,突然头疾发作,叫了太医。
秋爽斋离得远,当日请过安后茵茵便回了自己院子,之后再没出去过,直到午后去上庄嬷嬷的课,才听玉芙说:“诶,二哥哥去向老太太求娶尹素梅,你可听说了?”
茵茵那时正写字,听闻此言,把“敏”字最后一捺捺歪了,她激动地搁下笔,“真的么?二哥哥真要求娶尹姑娘?”
“不然她怎么今儿没来上课呢,不就是不好意思见人么?”玉芙道。
坐在二人前头的玉菡听她们嘀嘀咕咕说怀章求娶尹素梅,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她冷哼道:“哥哥才看不上她呢,一个通判的女儿,还是暂时借住在咱们府上,吃穿用度也都是咱们的,老老实实的也就罢了,她还勾……咳咳咳,她还对二哥哥起心思,引得二哥哥不顾身份求娶她,二哥哥只是一时糊涂,等他回过神来,便再不会搭理她了!”
玉菁不紧不慢地翻着书页,“素梅最是守礼的,反倒二哥哥‘见多识广’,想是哥哥先招惹的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帮着自家人倒帮着外人?”
“我是帮理不帮亲。”
两人吵了起来。
恼怒的不止玉菡,邱姨娘初听见这消息时,气得将手边一个汝窑茶盅往地上一扫,高声质问来禀报的丫鬟明心,“你说什么,可别是听错了话,今晨请过安后不是老太太留下九思和素梅说话么?怎会牵扯到章儿?”
明心瞥了眼脚边碎裂的茶盏,战战兢兢道:“原是这样的,后头话说到一半,二爷过来了,说一定要见老太太,老太太命他进来,他便说了那番话,老太太听了气得头疾发作,连忙去请了太医,如今还在院子里把脉呢!”
邱姨娘听了,急得起身,就地踱起步子,“那尹素梅呢?”
“她哭着回了茂荣轩,说要家去来着,正收拾衣裳呢!”
“家去?哼!狐媚子,怕是她舍不得,故意激将!”邱姨娘说着,一手叉腰,叫彩练:“你去,把尹素梅叫来!”
“姨娘,”费妈妈立刻打断她,“那是老太太的客,老太太自会料理,您还是不说话的好。”
邱姨娘反应过来,转而命道:“那就把章哥儿叫来,他敢越过我去向老太太要人,可见翅膀硬了。”
彩练应是,立刻下去办差了。
邱姨娘气还没消,费妈妈把明心和另两个伺候茶水的遣退,这才上前道:“事儿还没作成,姨娘别忧心,章哥儿如今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也不好怎样说他,况且他如今在准备殿试,姨娘若因这事儿责备他,反叫他心烦,不如缓缓地说,方能挽住他的心。”
邱姨娘觉她说得有理,于是强自平复心绪,怀章过来时,屋里的碎瓷盏都已收拾好,她的脸色也比方才和善了许多。
怀章是抱着打一场大仗的心情来上阵的,孰料邱姨娘竟好言好语地叫他坐,他心里没底,在邱姨娘对面坐了,而后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娘,您不用劝我,我下了决心了,此生非梅儿不娶!”
邱姨娘嘴角抽抽了一下,清清嗓子道:“我不是同你说这件事,这事儿我也做不得住,上头还有你爹和老太太呢,你先专心念书,回头殿试若能中个进士,你再求老太太把素梅给你,兴许老太太就答应了!”
怀章眸光大亮,“果真?”
“自然是真的,你要能中进士,我也在你爹跟前替你说说话。”
“那太好了!”怀章喜得以拳击掌。
“还有一件,你大了,也是该娶妻生子了,你房里那些丫鬟姿色寻常,这之前我另外往你房里放两个人,你好好学学本事。”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怀章激动地站了起来,“那把兰香调回来成不成?”
邱姨娘面色骤冷,“原先你不承认和她私情,看来都是假的了?”
怀章道:“不假,我真连一根手指头也不曾碰过她,不知是哪个心思坏的见我待她好些,便造她的谣,娘,就把她给我罢,也算是对冤枉她的补偿。”
邱姨娘心内如火烧,面上却也只能和善地道:“你先中了进士,其余的事为娘再来替你想法子。”
怀章见今日母亲事事顺从自己,不由纳罕,仔细观察着邱姨娘的脸色,“娘您不会骗我罢?”
“我骗你做什么,要不咱娘俩立个字据。”
怀章笑了,“不了不了,为这个事立字据成什么样子,那我不打搅娘了,这就回去温书。”
“去罢!”
邱姨娘目送怀章意气风发地出了屋子,便变了脸色,禁不住扶额长叹:“真是个痴情种子,你说这像谁呢?”
费妈妈安慰道:“哥儿深情厚谊,对姑娘家尚且如此,对您只有更好的。”
“但愿如此!”
此事很快传到陆润生耳朵里,陆润生本已为怀章看好了人,见这情形,也犯了难,便去向陆夫人讨主意。
陆夫人只得安慰陆润生道:“尹姑娘除了家世低些,其余样样都好,性子温柔,又明白事理,才华出众却不自傲,便那几个侯府千金也比不得她,我看她配怀章绰绰有余。”
陆润生不高兴她这样贬低自己儿子,便道:“我看她小小年纪就能跟怀章不清不楚,恐怕不是个好的,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怀章是独子,他的婚事不能马虎。”
陆夫人知道他的意思,故意走上前望着他冷笑道:“我知道,你们陆家的男儿金尊玉体,都要配高门贵女,小鱼小虾是一概不入眼的。”
陆润生知她在讽刺自己,正了正颜色道:“我在说正事,你又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谁不止在说正事呢?”她撇过头去,在乌木圈椅里坐了下来。
陆润生背着双手,长叹道:“其实……我想叫章儿娶平远侯家的女儿。”
陆夫人诧异地望了眼陆润生,旋即低头忖了忖,“他倒是有两个女儿,一嫡一庶,一个十五,一个十六,正是说亲的时候,不过也只有庶出的愿意嫁了,若他此番能中个状元探花回来,嫡的那个也能说上,我弟妹同他家夫人交情不浅,可托她去说和。”
“那便最好了,”陆润生激动地以拳击掌,望着陆夫人道:“平远侯手握兵权,又与五皇子交好,咱们与他攀上亲事,将来大有可为。”
他的大有可为指的是投靠五皇子,如今三皇子被遣送封地,最有望争夺储君的只剩五皇子和六皇子,原先陆润生是绝不愿卷入夺嫡之争的,可他去浙江查盐税案子,把三皇子一党得罪了个透,如今人人都以为他是五皇子党,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况且圣上龙体违和,不知还剩几年,他正要寻求后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索性投了五皇子。
陆夫人对官场上的事只是略懂,但她听自己父亲说过,如今朝中势头最盛的便是五皇子,于是她颔首道:“章哥儿虽不是我亲生的,但他的婚事我会放在心上,只是……另外几个女儿,你又有什么打算呢?”
若怀章的婚事是一桩政治联姻,那另外几个女儿恐怕也不能幸免。
这却问倒了陆润生,他长长叹了口气,右手背在身后,围着八仙桌踱起了步子。
儿子将来要袭爵,肩负着家族兴衰,自要以家族为重,可女儿,那都是他的娇娇儿,做父亲的如何忍心女儿搅入党争,非要联姻,若将来五皇子没登上帝位,恐怕女儿们也不能幸免。
陆夫人看他来来回回地走,时不时叹息一声,心道他还算有良心,便道:“家族兴亡,男女有责,可是菁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旁人我不管,菁儿的婚事,一定要我这个当母亲的说了算!”
“菁儿也是我的女儿,你不忍心,我这个当爹的又能忍心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