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榆伸手触碰那片深蓝色的镜面。
刚才发生的一切还在镜中。
它一直存在，只是此刻由全景缩小回了镜面之内，因此显得遥远，甚至有些陌生。
“剧场从来都不是一镜到底。完整的剧本，需要三幕剧，才够精彩。”
星榆看着画面，语气甚至有些反常的认真：“第一幕，是我们回到普累若麻之前的世界。第二幕，是你刚才看见的，你以为是终局的那一切。而第三幕，我还没开始创造。”
“……你以为你是谁？”
这种将一切只当作“剧场”的语气惹怒了愤怒、仇恨本就尚未完全平复的炙骁。
炙骁喘着气，瞳孔死死锁住星榆：“你觉得你现在说话的样子……你真的觉得自己是什么索菲亚了？你别忘了，你是星榆！而我是炙骁！不是什么Achamoth和移涌，我们做这一切，是为了——回去！”
她咬住最后几个字，像是想用它们把星榆重新拉回她所认定的现实。
就连炙骁自己也无法确定她是真的愤怒，还是在用愤怒拼命压住某种悄然膨胀的的恐惧。
为什么星榆对那末日的一切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到底是因为，她始终牢牢记得这一切只是“剧场”，并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还是因为……就算世界真的像这样在她面前毁灭，她也毫不在意？
对面，星榆望着她，眼神冷淡得几乎凝固，明显对炙骁反复的冒犯有着轻微不快。
“……当然，我从未否认我是‘星榆’。”
炙骁全身一震，第一次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寒意。
在此之前，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在现实世界中，星榆对她的态度谈不上友好，却也算不上多刻薄。在炙骁看来，那些时常流露的冷言冷语，不过是被24小时监控逼出来的正常反应——毕竟她不离一步地盯着人家，自然不指望人家全天陪笑。
但此时此刻，她意识到自己彻底地被排除在必要之外。
星榆……并不讨厌她。
但星榆对她，也没有任何需要被考虑的“多余感情”。
而她此前那两次因为末日场景对星榆爆发的情绪，都是试图唤醒对方的“共情”。
可现在她意识到，那可能越过了某条她不该触碰的线。
如果星榆真的决定将她抹除掉，大概不会有一丝犹豫。
“……别想拿这种模糊的说法搪塞我。”她努力不让自己的气势弱下来，但用词还是下意识地缓和了些，“你说了有第三幕，那就继续。我要看完它。”
星榆看着她，确认炙骁已经重回冷静后，镜中剧场再次打开。
四周的黑暗像潮水一样褪去，被暗红色的光芒所吞没。
风很轻，近乎静止。
风中却没有空气的流动感，像是整个世界的气息都已经被抽干。
这一次，星榆和炙骁站在一处残破的高地上。
或许曾经是某栋楼宇的顶层，但此刻四周的建筑已不再保留人类文明的任何痕迹。
楼体的外墙裸露在外，像被剥开的肌肤，混凝土与金属支架间长出了仿佛血肉般蠕动的结构，夹杂着泛着微光的结晶纹理，时而崩裂，时而自我修复。
脚下的地面隐隐传出有节奏的“心跳”声，那是一座正在“活着”的城市的呼吸。
从远方延展而来的街道，如同血管一样蜿蜒交错，路灯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竖立着的、似乎带有某种神经反应的结晶体，它们会在目光掠过时微微扭曲，像是察觉到了被注视。
一层层仿佛神经膜结构的红色组织连缀街区，半透明的血肉轻轻颤动，隐约透出其中蠕动的影子。
楼宇从内部长出了不属于建筑的“脊柱”和“肢体”，晶化的肢体从每一扇窗户、每一个通风口、乃至下水道的井盖中伸出，扭曲着、挣扎着，像是在感知、在抓捕、在试图模仿人类的姿态。
“……这简直，是个活生生的噩梦。”炙骁低语，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响声，“一座……活着的城市。”
就连天空都变得彻底陌生。
“这……这到底是……现在距离刚才过去多久了？几个小时？”炙骁的声音微微颤抖。
“不清楚。”星榆扫了一眼环境，无法确定具体的时间，“或许谈论时间已经没有意义了。”
赤红终末之下，人类不再有“你”与“我”，世界也不再有“白天”与“黑夜”。
城市犹如被剥皮的怪物，缓慢蠕动着。
“……下去看看吧。”炙骁哑着声音提议，目光却无法从那轮血色之眼移开。
她们开始沿着楼体断裂边缘，缓缓下行，进入这座被神性污染的城市。
街道深处，一处老旧的居住楼仍半挂在崩裂的地基边缘。
那是残存的寥寥几片“人类”阵地之一。
嗒——嗒——嗒——
几名代理人正在向街对面一块巨大结晶核心射击。
她们早已耗尽弹药，但依旧扣着扳机，发出一声又一声空响。
“我还没死呢！！”一人仰天怒吼，嘴角流出混合着结晶碎屑的血沫，“它杀不了我！我还没疯！！”
话音未落，她的皮肤成片剥落，露出下方泛着光泽的神经网络，每一寸都被红色晶线缠绕。
她的意识正在被“合并”进城市的中枢中。
另外几名代理人看着同伴的变化，有的继续射击，有的开始后退，还有一个年轻人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脸开始哭泣。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哽咽着说，“怎么会……怎么会是我们……？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那座居住楼的墙体，也已完全异化。
混凝土剥落，变为半透明的红色晶体。
红液如血管脉动，整栋建筑像一颗巨大的有机器官，正在缓缓呼吸。
“听。”
星榆停下脚步，望着那栋建筑，神情中竟浮现出一丝……兴趣。
“它有心跳。”
她侧了侧头，像是在认真倾听——从楼体深处传来节奏稳定的“咚、咚、咚”，低沉、厚重，如巨人的心脏在缓缓搏动。
从窗户、门口、天台的裂缝中，已经陆续伸出半透明的红色肢体。
原本应属于人的器官已与钢筋混凝土融合成一种新的生命，正如建筑自身正在长出“住户”。
炙骁下意识地握紧了拳，但没有再做挽救的尝试，更没有再质问星榆这不合时宜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