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枪响打破了平衡。
“她疯了!她竟然……“
恐慌的喊叫声此起彼伏,而平日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优越感的研究员们,此刻却在慌乱后退。
“开火!立刻开火!”
守护者们从短暂的震惊中惊醒,枪口齐刷刷地抬起。
但星榆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她站在祈雪身前,重新握紧短剑。
子弹撞击在她的外套上,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尽数化解,只激起些许火星。
星榆的刀锋已经掠过最近一个守护者的喉咙。对方甚至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鲜血却已经从脖颈的裂痕中喷涌而出。
祈雪跟在星榆身后,不发一言。
她有些恍惚,仿佛还未从方才的抉择中完全清醒。
但有人试图接近,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没有任何迟疑,仿佛这一切都发生在梦中。
血腥味在鼻尖萦绕,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让她清醒。
那些曾经逼迫她的人,此刻正在她的枪口下倒下。
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
很快,走廊里只剩下破碎的呼吸声和垂死的呻吟。
“走吧。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尘埃落定之后,星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鲜血从她的短剑上滑落,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红线。
血腥味仍在走廊里弥漫。
祈雪的目光越过星榆的肩膀,望向走廊尽头通往实验区的方向。
“星榆……我还不想离开。蜂房里还关着那些孩子。我想让她们都能离开这里。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自己去。不会拖累你的。“
星榆确实觉得这样会多生波折。
但最终那些话还是咽了回去。
“……听你的。”
祈雪眼中立刻绽放出光彩。但很快,她的眉头又蹙了起来:“那扇分隔闸门需要特殊的通行许可。我们得找到有资格的人才能过去。“
“不用那么麻烦。”
她们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那扇厚重的合金门前,黑色的液体就如有生命般附着在门上。
在祈雪惊异的注视下,漆黑的液滴仿佛饥饿的野兽,瞬间就在金属门上蚀出一个人形大小的空洞。
“可以过去了。”
祈雪小心翼翼地穿过那个诡异的豁口,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直到成功进入工厂区,她才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星榆……这到底是什么?“
虽然现在显然不是详谈的最佳时机,但那团黑色液体展现出的能力实在……让她好奇。
“这个是……呃,AEoN-cpmmt2076c。一般情况下叫它清扫者。”
话音刚落,那团漆黑的液体就从门上流淌下来,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形。
小人朝祈雪挥了挥手,动作透着一股刻意模仿的生涩感。
那是它学来的人类表示友善的“问候”姿势。
唯一奇怪的是……当它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人性化”时,将整个头部塑造成了一颗巨大的橙黄色眼球,瞳孔像琥珀一样闪烁。
这歪打正着的改良反而让它显得有点诡异。
祈雪愣了一下,不确定该做出什么反应。
面对这个东西,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礼貌地向它点了点头。
清扫者的眼球也上下转了几圈,仿佛在对她点头。
实验区内部一共有七个蜂房,整齐的六边形隔间在星榆面前延伸开来,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人鼻腔发痛。
到达二号蜂房,杀死守卫后,星榆检查这里的控制台,几秒后所有的锁都发出了解除的声响。
玻璃牢房的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惨白的灯光。
但一切并不那么顺利。
“是……是她……”有人低声说。
恐惧像涟漪一样在房间里蔓延。
有人本能地贴着墙角蜷缩,有人死死盯着祈雪,眼中满是警惕。她们并没有直接反抗,但也并没有走出来的意思。
祈雪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太熟悉这些眼神了——畏惧、憎恨、抗拒。
这些都是她曾经作为工蜂时,用暴力在这些人心中刻下的印记。
“你又来干什么?”有人颤抖着开口,“这次又要挑多少人去死?”
“我不是来伤害你们的。“祈雪轻声说,“我们是来带你们离开的。”
“骗人!”角落里传来一声尖叫,“为什么要相信你?你也是她们的一员!”
“是的,我做过……很多。但现在……现在不一样了。这里……已经不需要什么秩序了。”
“离开?”一个瘦小的女孩从阴影中探出头,怀疑地问,“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什么新的测试?说不定你只是在挑选谁能被拉去做新的实验。”
祈雪抿紧嘴唇,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想说的解释、道歉,在此刻全都变得苍白无力。
“爱走不走。”星榆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这座建筑不久就会毁灭,想等死的,就在这等着和建筑一起化成灰。”
祈雪看起来还想解释什么,但星榆已经转身离开。
“不用管她们,想走的自然会走。”
祈雪快步追上去,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波动:“星榆……不是她们的错。她们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我在这里要……‘维持秩序’,还有这里每周都要……选拔。”
受到“意识阻断”的影响,每当提到这些往事,祈雪的声音就会变得断断续续。
或许她永远都说不出来。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选拔”。
蜂房永远在饥饿。
被送进来的实验体,首先要经历药物与改造的折磨。
对最初能够承受的人来说,就算能够进入这里的玻璃牢房,也逃不过更加残酷的命运。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新的实验体,因此还经常要进行每周一次的“选拔”。
“手术刀……”祈雪陷入回忆之中,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星榆,第一次,我用的是手术刀。”
她永远不可能忘记那一天。
血迹斑斑的手术刀放在器械盘上,刀刃上映出惨白的灯光。
研究员转身去拿新的药剂时,祈雪努力抓住了被换下来的刀片,强撑着藏进了刚刚被切开的伤口。
金属贴着血肉,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刀割。
但这种疼痛比起即将到来的命运,又算得了什么?
她想死。
这是唯一的念头。
只要刀片还在,她就还有最后的选择。
“我把它藏在身上,然后就进入了……‘选拔’。”
但她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当晚,她就和几十个“同期”被一起推进了封闭的空间。
刺眼的白光下,她认出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和她一起承受过药物折磨的人,在深夜里相互安慰过的人,分享过仅有的食物的人。
广播里传来冰冷的声音:“开始选拔。”
起初,没有人动。
所有人都死死贴着墙角,仿佛这样就能躲过命运。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喘息声。
她们互相望着彼此,眼中是同样的恐惧。
随后就是一声枪响。
最角落的人应声倒地,额头上开出一个血洞。
他甚至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仿佛到死都在试图保护自己。
“规则很简单。”广播里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不想办法的话,我们会随机继续处决。”
话音未落,一个女孩突然朝门口冲去。她刚迈出两步就被一枪击中了膝盖。
倒地的尖叫声引爆了所有人的恐慌,混乱在瞬间爆发。
人群疯狂推搡着混乱起来,有的人甚至在地上爬行想找掩体,但更多人尖叫着抱住头不知所措。
祈雪缩在角落,偷偷握紧那片手术刀。
她不敢动,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隐形。
但在死亡面前,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撞在她身边,在那张扭曲的脸上,祈雪认出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是隔壁牢房的女孩,每个深夜都会透过呼吸孔偷偷牵住她的手指。
那微弱的体温,是黑暗中唯一的慰藉。
漫长的时间里,被囚禁在玻璃牢房中的“幼蜂”也会诞生出类似于友谊的情感。
她们在深夜里低声安慰彼此,在寒冷时相互取暖,在投药后紧紧握住彼此的手。
祈雪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但那些短暂的温柔时刻,却比任何语言都更真实。
就在昨夜,她们还隔着呼吸孔说着“要是能有条毯子就好了”这样天真的梦。
现在,那个轻声说着梦话的人正用布料勒住她的脖子。
祈雪几乎要笑——这样也好,终于可以结束了。
但她的身体背叛了她。
喉咙被挤压,气管变形,血管在皮肤下突突跳动。手指在她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在挣扎,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手腕。
不,她想,不需要反抗。这样就好。
她想要放弃,但她的手已经摸到了刀片。
锋利的边缘切进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女孩松开了手,跪倒在地上。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勾了勾祈雪的小指。
就像每个漫长的深夜里那样。
鲜血从脖子的伤口汩汩流出,带着不可思议的温度,就像她们曾经分享的那些温暖。
祈雪呆呆地看着那双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想活下去。
这一刻之后的事情,她什么也记不得了。
手术刀片切进她的掌心,鲜血顺着手臂流淌。每次挥刀都让伤口撕裂得更深,但祈雪只知道要活下去。
有人扑向她,她就挥动刀锋。有人想夺她的武器,她就用整个身体护住它。
指骨在握刀时折断,腹部被人用碎玻璃划开,肋骨断了不知道多少根。
但她依然像野兽一样战斗着,仿佛已经卷刃的手术刀是这世界上唯一真实的东西。
最后的枪声响起时,她瘫坐在满地尸体中间。
她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因为只有她在那个漫长的手术中,用自己的血肉藏住了这片刀刃。
她低头看着满手鲜血,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别人的。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但她已经不知道是为了谁而哭。
在这里,所有在玻璃牢房中偶然萌生的微弱情谊,都必须被无情碾碎。
今天交谈的人,明天就会变成敌人。
“选拔”,是永不停息的绞肉机,将所有的温暖绞碎成血水。
没能活下来的人被送进地下处理厂,转化为维持工厂运转的养料。
血液被提取成血清,皮肉用于研究,器官被保存进行移植测试。
只有那些能在无数次选拔中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工蜂。
医疗组很快治愈了祈雪所有的伤。
一切踪迹无影无踪,断裂的骨骼重新愈合,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多少,就像以往的所有实验一样。
但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
“我……”祈雪闭了闭眼,努力从那片血色的记忆中挣脱出来,“星榆,她们不敢轻易离开的。就算门是开着的,她们也会害怕这是又一场测试。我们……必须在她们面前把这里的人都杀光,让她们亲眼看到,一切已经结束了。”
星榆看着祈雪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犹豫,只有坚定的决心。
不同于星榆对这个世界与生俱来的冷漠,即使被如此对待,祈雪仍然没有强烈的复仇欲望。
她不想报复,也不渴望鲜血,只想让所有人都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杀掉所有看守者不是复仇,而是必要的选择。
“好。”
面具遮住了星榆的面容,她启动了内置的扫描:“你知道她们都在哪里?我来确保这里没有遗漏。”
“研究员们的休息室都在接近地表的地方,都在一楼和二楼……”祈雪顿了顿,纠正自己习惯性的称谓,“啊,我是说地下一层和二层。守卫们比较分散,但听到骚动都会往这边赶。至于工蜂……”
那些曾经和她一样被迫成为刽子手的人们,此刻正散布在不同的角落。
“……到时候看具体情况吧。我们得动作快,不能给任何人逃脱的机会。”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柔和,总是习惯性地解释自己的动机,带着些许犹豫和莫名的歉意。
即使星榆已经答应,她仍会下意识地偏头观察反应,像是在寻求认同。
但如果真的被拒绝,她也下定了决心要亲手去执行。
无论如何,那些被记录在案的残酷实验、永无休止的淘汰终究都在祈雪的性格上留下了独特的烙印。
“我们开始吧。”星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