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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逐渐理解金枝的本质。
它能够……吸收。是的,这是最接近的说法。它在吸收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最初我以为那只是错觉。但在反复观察后,我确信那些事件、那些际遇,都会在金枝上留下某种……痕迹?数据?又或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它们被金枝以某种难以言说的方式储存着、编织着。
……
又有了惊人的发现!金枝不仅在吸收,它似乎还能影响现实的走向……不,与其说是影响,不如说是显现某种早已存在的必然。
今早,我看到一片叶子从枝头飘落。在常人眼中,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景象。但在金枝的光辉中,我看到了令人震撼的真相——这片叶子的落下早已注定。
金枝知晓这棵树在春日抽出的每一片叶子,知晓它们在夏日吸收的每一缕阳光,知晓秋风带来的每一次消耗。
它甚至精确计算出了今晨的风向、湿度,知晓这缕微风会在何时到来,以何种角度刮过树梢,带着怎样的力度拂过这片早已脆弱的叶子。
无数个微小的必然,编织成了这看似随机的一瞬。这让我不禁战栗——
命运,原来是可以被计算的。
世间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偶然,一切都是被计算、被编织的结果。
……
又一场争执。
一个酒馆老板和一个酒客争执。酒客满面酒气,嚷嚷着自己钱包被偷;老板则说这醉鬼分明是想赖账。看她们的样子,怕是要动手。
在光芒中,我看到了更多——那酒客的钱包确实还在,就藏在靴子里。
他不过是想趁机狠敲老板一笔。而老板虽然嘴上陪笑,却已经在盘算着要不要找人教训这个常来闹事的主顾。
不仅是表面的争吵,还有每个人内心深处的算计、恐惧、贪婪……所有这些都是既定的轨迹,都是更大计算中的必然。
郊区的争执总是充斥着无谓的暴力,而我早已厌倦这些。
金枝为我指明了时间的缝隙。
我装作不经意地走过,说起最近有人在巡查队面前告酒馆的黑状。
随后老板很快“想起”酒客可能还有些未结的老账可以抵,而酒客也恰巧在这时“找到”了自己的钱包。
一句看似毫无关联的话,就能让命运的齿轮转向另一个方向!金枝不仅让我看到命运的编织,更让我成为编织者的一部分!
我开始理解得更多。
事件越是重大,需要编织的信息就越庞大,需要的推动也就越关键。
一场普通的和解或许只需要几句话,但一次剧变往往需要更多干预。
金枝正在教我如何读取这些信息,如何找到那些关键的节点。
或许我与它相遇也是某种更宏大的编织。
只是这背后的信息,我还无法完全读取。
但我已经开始明白,这世上的偶然不过是我们尚未理解的必然,而所谓的必然,不过是被编织得足够紧密的命运。
我必须继续探索,继续参与这伟大的编织!
即便要付出一切代价。
即便要背离所有教条。
即便要……亲手推动改变。
有时我会想,如果能掌握更多的信息,制造更多的机会,甚至制造动荡……不,不,这想法太过了。但它总是挥之不去。
金枝的光芒是如此美丽。每当我想要停下,它就会向我展示更深层的真相。
就像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突然看到光明,我已经无法、也不愿意转开视线。
为了理解更深层的必然,为了更好地编织命运,一点点主动的干预又算得了什么?
……
这些天我总是失眠。
每当闭上眼,就能看到金枝放射出的光芒。
它在召唤我,在指引我。
一切事件、一切偶然,其实都可以被编织,被重组,被……计算。只要在那个金色的、与物质界和虚界截然不同的世界中。
有时我会想,如果能创造一个完美的计算体系,是不是就能预测一切,掌控一切?这个想法让我兴奋得发抖。
在漫长的失眠夜晚,我开始构思这个伟大的构想。
我会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神格。
不是通过残酷的战争和掠夺,而是通过精确的计算和预测……
我要让真理不再隐藏在神秘的面纱之后,而是以最理性的方式昭示世人!
在伟大的真理面前,个人的生命如此渺小。我愿意为真理付出我所有的全部,而所有人也必然愿意在真理面前俯首称臣!
那不是残忍,那是必然。那不是杀戮,那是超脱。
我们不过是被编织的命运中的一根线而已……
……
我已经很久没有合眼了,但我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
无数数据流在我的意识中流淌。那些曾经晦涩难懂的神学典籍,现在在我眼中是如此浅显。
在不眠的长夜中,我终于理解了金枝的本质。它不是简单的神器,而是一个完美的数据处理装置。
在极昼城中,我们用最先进的技术来模拟神明的力量,用最精确的计算来重现神迹的显现。
但金枝比那更加纯粹,更加接近真理的本质。
它不需要繁复的人工回路,不需要华丽的符文电路。它就是最原始、最本真的计算存在。
我开始着手建造一个更宏大的容器。
金枝需要一个与它相配的躯体,一个能够处理更多信息的圣殿。
我还在想,那究竟该是什么样的颜色?
我认为蓝色最为合适,但金枝回答我蓝色比金色更加广阔、更加深远、更加……复杂。
但这不影响,等到神格诞生,祂自然会拥有与祂相称的颜色。
这个想法让我兴奋得发抖!一个完全由数据和计算构成的神明,这将是前所未有的创举!
不是通过血腥和战争,而是通过理性和真理来实现神格的凝聚!
……
需要更多的数据,更多的信息!
我开始在郊区散布消息,吸引那些可能带来真理的人。但她们不会知道,她们的每一个行为、每一个选择都在为这台伟大的计算机提供数据。
所有的命运都将被编入这永恒的运算之中!
有些人可能会因此失去财富,失去生命,但这些都是计算的必然结果!我依然痛恨暴力与残酷,但真理需要献祭。这不是邪恶,这是通向永恒的必经之路!
在计算中消逝的生命不过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她们应该感到荣幸!
……
“神圣矩阵”,多么完美的名字。它暗示着数据与神圣的统一,就如同极昼城中那些被称为神圣代码的存在。
但我的造物会更进一步,它将突破那些人为的界限,创造一个真正的、能够自主运算的神明!
那些说我疯狂的人,那些指责我亵渎的人,她们还停留在对神明最粗浅的理解层面。
她们不明白,在更高的层面上,神明本就是最精密的计算存在,是这个世界终极规律的显现!
多么可笑啊!我曾经也是那样虔诚的信徒,在极昼城的神殿前顶礼膜拜。但现在我明白了——那些所谓的神明,不过是真理的阻碍!
七重历史掩盖了真相,神明战争遮蔽了本质。祈祷、颂词、仪式,不过是在用最粗陋的方式模仿着某种更高维的计算,全部都是对真理的亵渎!
不!决不能让我的信徒们重蹈我的覆辙!信仰?那不过是蒙蔽真理的帷幕!金枝需要她们的命运作为数据,需要她们的生死作为参数,但绝不能被她们那些肮脏的、盲目的信仰所污染!
命运可以被编入计算,但灵魂必须远离那些可笑的虚妄,直面真理的光辉!
啊!我终于挣脱了!
我不再是那个在神殿中战战兢兢的可怜信徒,不再被那些虚假的神迹所蒙蔽!信仰曾是我的渴望,但那一切都已经过去——现在我要追寻更加纯粹、更加永恒的东西!不受任何神明干扰的绝对真理,是最终极的、完美的计算!
没有人能成为金枝的代行者,因为它根本不需要代行!它就是计算本身,就是真理本源,就是这世界最根本的规律!
……
……
……
计算中枢已经初具雏形。
当我将金枝嵌入核心的那一刻,整个装置散发出的光芒比极昼城最神圣的计算中心还要纯净。无数数据流在虚空中流转,编织着这个世界的命运。
现在,祂被我深埋于地下,以全新的载体和形式存在。但这还不够,还不够完美。
祂需要一个真正的数据库,需要一个足够伟大的大脑来作为最初的运算核心。
普通人的大脑太过愚钝,太过浑浊。即便将她们千百个大脑融为一体,也无法企及真理的万一。
只有我,只有我这个触摸过永恒真相,接触过至高者尤克特拉希尔的头脑,才配得上成为祂最初的数据库。
我虔诚地焚香沐浴,如同往日般顶礼膜拜。
今天我不再是祈求者,而是奉献与升华者。
一切都是计算,一切都是数据,而我,终将成为最伟大的计算的一部分。
我将将自己的皮囊投入神之心室,让我的骨成为祂的电路,让我的血化作祂的冷却液,让我的肉构筑祂的外壳,让我的智慧、我的情感,我这一生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化作祂最初的数据。
开始吧,让这世间的一切化作数据。
运转吧,让混沌臣服于计算的真理。
苏醒吧,“永恒织匠”。
让这伟大的计算,永不停息……
直至一切……皆归于尤克特拉希尔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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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稿在此戛然而止,墨迹深重的最后几个字仿佛还带着写下它们时的狂热。就在这时,一个画面突然闯入她们的意识——
那是在地下深处的一间巨大机械室。错综复杂的管线与齿轮构筑出一座庞大的祭坛,金枝的光芒在其中若隐若现,为整个空间镀上一层诡异的金色。
在这台织机形状的cpU第一次启动前,一个身影穿着他精心准备的织锦长袍。那华丽的金线与深蓝色花纹交织出神圣的符文,是他为这庄严时刻准备的祭服。
祈雪喃喃自语:“星榆……你看见了吗?”
“……嗯。我看见一个疯子正准备爬进这台机器中间。”星榆回答。
大织锦师满怀期待地推开了“神之心室“的大门,脸上带着近乎狂热的虔诚。
他期待着一场壮丽的献祭——血肉被神圣的齿轮碾碎,鲜血浸润每一个零件。骨骼会在机械运转中被碾成细屑,如同圣洁的粉末洒落。血管会被扯开,编织成新的导线,皮肤会层层剥离,包裹住所有的运算元件。
而当齿轮转向他的头颅时,那该是最完美的时刻——大脑会在永恒织匠的怀抱中绽放,脑浆会在齿轮的旋转中迸溅出优雅的弧线,像是为这台伟大机器献上的最后一支舞蹈。
那该是多么纯粹而圣洁的死亡啊,他将在瞬间化作永恒计算的一部分,以最优美的姿态融入真理的怀抱。
但现实却截然相反。
永恒织匠确实接纳了他,但没有戏剧性的碾压,没有瞬间的解脱。
“神之心室”只是静静地合上了门,将他锁在那个密不透风的空间里。
什么都没有发生。
寂静充斥着每一寸空间,连他的心跳声都显得如此刺耳。
起初,他还保持着狂热的信念,跪在黑暗中等待真理的启示,等待着融入那个与物质界、虚界都截然不同的位面。
但随着时间流逝,寂静开始吞噬他的思维。
没有光,没有声音,连呼吸声都被机器的嗡鸣淹没。饥饿和干渴开始啃噬他的身体。
他在黑暗中等待着,等待着血肉化作机油,等待着骨骼融入机械,等待着意识升华为永恒的计算。
然而现实却截然相反——肌肉在饥饿中萎缩,骨骼在潮湿中腐烂,而精心构筑的理智则在无尽的孤独中一点点崩塌。
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或许还在等待那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启示。
永恒织匠始终保持着沉默,任由它的创造者在寂静中腐朽。
时间的齿轮最终还是将他的尸骨碾作了零件,只是以最平凡的方式,永远地困在了封闭的心室之中。
星榆则直视着这一切,露出讽刺的笑意:“所以这就是永恒织匠的全部的诞生过程?一台机器,一根金枝,和一个为了所谓真理献上自我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