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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回 校场比武将军立威 兵不厌诈将士诚服

唐时李濯有云:“人矜绰约之貌,马走流离之血,始争锋于校场,遽写鞚于金埒。”自古,这校场便是操练阅兵之地,也少不得流血和纷争。操练之后,日暮西山,残阳如血,笼罩整个校场,四周十八般武器尽然有序地排列,在夕阳之下,闪烁着森森寒光。

徐硕并不着铠甲,一身天青色布衣,长身玉立,猿臂蜂腰,立于斜阳之中,远望去并不像是等待对垒的武将,倒是像一个当风长吟的少年文士。

三万余士兵按照白天操练的划分组成12队,在校场内围成一个圆圈,士兵们对徐硕的比武邀请也将信将疑,有些人心内也有几分惧怕,毕竟白天那陆飞扬的脑袋瞬间落地,着实唬人。

“说了是比武,今日不论输赢,徐某绝不记仇,若是不幸命丧于此,也是我技不如人。”徐硕当胸握拳一推,行了一个抱拳礼。“现在你我并无等级,军阶之分,有愿意挑战者,徐某皆奉陪。如若没有,徐某就当是不战而胜了。”

“徐将军,说胜言之过早,在下何步志想领教领教。”

但见这何步志膀阔腰圆,体格健硕,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徐硕脑海里翻书一般搜寻前日所览军籍,这个何步志乃朝廷所拨正规军一等兵士,这何步志不是普通的兵士,在此之前,曾经做过两年“内等子”,即御用相扑手。

徐硕伸出一只手,做出邀请动作。

“何兄是否想与在下切磋相扑技艺?”

何步志面色一惊,想不到这徐硕竟是将自己的擅长都记在脑中。他并无答复,只是微微点头,算作默认。

果然是“内等子”出身,何步志的力道之大,徐硕甫一近身,手触其臂,便犹如触摸钢铁一般沉重。身形上说,何步志身高八尺,与徐硕不相上下啊,但孔武有力,相较之下,徐硕身形便有失魁梧,校场内,那么一比,何步志在气势上有那么虎虎生威的架势。

旁边的兵士们内心都盼着何步志能赢,给这新来的小子一个下马威。而从旁观战的李驭疆更是希望何步志能将徐硕制服,给自己的外甥报仇。

二人闪入阵势内,何步志心下明白自己的优势,以力道取胜,观那徐硕,一副小白脸没有见过世面的世家子模样,武器傍身可以耍耍威风,若是这相扑技艺,他何步志还没有输过。

徐硕强敌之下并不乱阵势,他打小在刘家也是公子哥一个,也胡闹过一阵子。勾栏瓦肆小时候也偷偷去过几回,因迷恋上那市井相扑技艺,还曾偷偷拜师,跟一个瓦子相扑手学了一两手三脚猫的功夫。及后为义父所发现,倒也不曾扼制,反倒是给他请了一个上等的相扑师傅,苦练了几年相扑技艺。

那相扑师傅颇为神秘,东瀛之人,但也从未听其提及身世。这东瀛师父的相扑技艺与瓦肆师父相比,路数颇为不同,瓦肆师父终究还是以力道取胜,而这东瀛师父最强调以柔克刚,身如柳枝,百折不断。

而此时,这何步志便如那瓦肆师父,以期用力道压垮对方,而这徐硕始终柔韧有度,任他千钧重担偏不能近身。

二人斗在一处,手脚不停抢着先机,何步志手快一步,抓住徐硕衣领,毫不费力将其举起甩出,但就在甩出那一瞬间,何步志竟然有一种摆脱绕指蚕丝一般的无力感,而那徐硕稳稳落地,忽的敏捷扫出一脚,将那何步志绊倒在地。

“内等子”何步志竟然会输了!军队里安静了片刻,刘家军队伍里忽的有人高声叫好,继而掌声雷动,带得其他兵士也拍手称快,场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徐硕笑着将何步志从地上拉了起来,“何兄,承让了。”

何步志并不气恼,微微一笑,“何某今日领教了,徐兄弟技高一筹,何某输得心服口服。”这何步志从“徐将军”的称呼,不由得变成了“徐兄弟”,徐硕也听出其言语间的亲近来,所谓,“英雄惜英雄”,有时候一场比试可能比一盏茶,一杯酒还能拉近感情。

“徐将军,崔某想领教一二。”

徐硕定睛一看,这是军中提辖崔成忠,军阶较高,为人颇有几分城府。此人系李士彬旧部,也戎马倥偬多年。

“崔兄想与徐某比试什么?”

崔成忠面上冷笑一指,“就那面军旗!”

徐硕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那是校场边上哨岗之上安插的一枚军旗,哨岗约略有百米之高,旗帜插于其上。

“崔兄的意思是,谁先拿到那面军旗谁就赢了?”

“对!”

“有何规则?”

“徒手,不许用暗器,弓箭等兵器,你我单打独斗,看谁能抢占先机,拿了那旗。”

“就依了崔兄。”徐硕这“依”字出口,崔成忠着实有点恼火,这小子言语间好似让着我一般,真真是恼人,好吧,等会儿就让你看看我崔成忠的脚下功夫。

这崔成忠何来自信,徐硕心下也明白几分。早年他跟随李士彬走南闯北,全靠他的一双脚力,救李士彬于敌阵,还落下了一个“神行飞将”之称。行,指疾行;飞,指其身轻如燕。

“今日能与神行飞将切磋武艺,也是徐某之幸。”

日暮之下,旌旗飒飒,四周军士声声叫阵,擂鼓阵阵,徐硕与崔成忠两相对峙,且打且跑。徐硕知道,对付崔成忠这样的神行飞将,自然不能硬拼体力,快速拿下应该是上策。这崔成忠三十上下,略显老成,其弱点在于轻敌和自负。既然如此,徐硕心下道,“那就让你再多点自信,多多轻视我这个公子哥儿好了。”

二人打斗前行,徐硕故意卖出破绽,崔成忠一个扫腿,徐硕滚落于尘,崔成忠心下暗喜,也并不趁胜追击,他知道,制胜关键不再技艺高低,而在于夺旗。就按照这徐硕不经打斗的路数,夺旗不在话下。

谁知,正思忖间,赫然发现已有一人身形立于哨岗之下,崔成忠心内一惊,谁人速度竟然能比自己这个“神行飞将”更快?

原来那徐硕滚落于尘,崔成忠自觉胜了一招之后,沾沾自喜间,徐硕就地滚于崔成忠身前,一个俯身,借着暮色暗沉,展开双臂,如轻猿一般飞至哨岗之下。崔成忠若是不那么轻敌倨傲,以他的眼力和脚力,完全不致让徐硕钻了这个空子。

崔成忠也不是弱将,虽说徐硕赢了他半身,但见他一个飞身,扑到徐硕跟前,二人一个照面,崔成忠二话不说,厉掌如刀斧一般劈头盖脸便迎了上来,徐硕左躲右闪,始终无法脱身攀上哨岗。

徐硕情知如此消耗下去,无法得手,那崔成忠招招致命,都是狠手。若是再不抢占先机,那军旗势必无法得手。虽说暮色昏沉,徐硕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崔成忠的招式,每招每式数个回合下来,他都烂熟于胸,这崔成忠虽说拳拳斗狠,但是其软肋在脚。别看他平地上奔跑迅速,但是在这哨岗之上攀援,他的腿脚便失之力量,腰腹之间也余力不足。说穿了,其攀援全靠手臂力量,协调不够。

认准了崔成忠的劣势,徐硕暗暗一笑,有了胜算。躲闪之间,他身形轻轻一转,于哨壁上一个回身,竟然转到崔成忠身后,双手忽的悬空,然后,紧紧抓住崔成忠后背猛地一扯,那崔成忠原本全身力气都在出拳击打徐硕身上,未曾想对方竟然兵行险着,于这哨岗峭壁之上,敢双手悬空,一个不稳,哗啦摔了下去。

这一摔不打紧,若是直直掉将下去,虽不比悬崖峭壁粉身碎骨,也会摔出个筋骨折裂。崔成忠大骇!

绝望之间,一个手臂忽的将他身子轻轻一拉,复又拉回了哨岗壁端。

不是徐硕,那还有谁,想不到他竟然能救自己一命。

“徐兄好功夫,在下谢过。”

“你我只是比划招式,怎可因此伤及同袍。”

崔成忠心下一动,想不到这徐硕竟有如此心性。

“救命归救命,比试归比试,徐兄可要注意了。”

徐硕并不答话,身子已然又抢出崔成忠半尺,那崔成忠一口气运至丹田,一个白鹤亮翅,飞身抢至徐硕跟前。

二人复又扭打入阵。

徐硕专攻那崔成忠下盘,一双腿犹如轱辘一般,转的令人眼花缭乱,崔成忠情知徐硕有诈,但尚未来得及反应,徐硕双腿那么一夹,双手在其腰眼处一点,崔成忠丹田之气陡然倾泻,徐硕在他身上轻轻一点,竟然借力飞身至高处,将那军旗拔出。自百米高处一个翻身,身轻如燕,稳稳落于哨岗之下。

一时间,阵营里掌声雷动。那李驭疆立于台前看得分明,本道崔成忠老成持重,不想竟然也败于这小将之手。竟是泄了浑身的那股子的精气神,瘫倒于台前,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徐硕拿着军旗,校场内挥舞,那与其争斗百余回合的崔成忠紧随其后,也是心服口服。正是有一首《鹧鸪天》赞这军中少将,云:

堂堂潇洒美少年,细腰宽膀轻似猿。

身着银甲缠玉带,青铜发迸剑光寒。

强弩弓开细分明,百步穿杨神臂展。

扫沙场,荡凶顽,血染金钩只笑谈。

边声连角一壶酒,征战归来五岳冠。

高健。

目光如炬,这是一条驰骋草原的狼。

徐硕望着对面这名普通兵士,竟然觉得其身上的力量,气势,远远超越了方才的何步志和崔成忠。

这人仅为李汉队伍中的一名普通兵士,从军经历亦简单。

徐硕并不敢轻敌,这偌大的金明寨,虽说军队各自为政,一盘散沙,但是这沙子都不是一般的沙,这军中鱼龙混杂,也少不了藏龙卧虎。

二人比试马上战术,各自挑选武器,徐硕紧握手中青铜留徐剑,而那高健则手握一柄银枪。各自提马上前,周边军士鼓声擂动,那徐硕连赢两局,阵中已有兵士内心服之。

高健此人,常年追随李汉旗下,却并不为人所知,军籍所载经历也用字简略,一时间,徐硕竟然摸不到此人底细。

对垒之间,徐硕发现此人精于马术,几个回合,立于马上而丝毫不乱,任那剑光如何将其笼罩其中,他兀自处变不惊。这宋兵之中,竟然有此等驭马高手,徐硕也是心内一惊。

高健甩了一个破绽,在马上回身倒立给了徐硕一枪,徐硕一个闪躲,被那银枪逼至绝境,只得双手一带,扣紧缰绳,身子一个躲闪,藏于马肚。那高健亦是一惊,想不到徐硕竟然有此本领,原本马术为宋将短板,皆因宋境马匹匮乏,多是羸弱川马,平日里也疏于练习。高健自觉马术已达出神入化之境界,不想今日看那徐硕,竟是不在自己之下。

你道那徐硕如何能有此驭马之术?当日追随义父征战,俘了一西夏勇士,精于马术。徐硕天性平和,不以俘虏态度待之,那勇士感激其礼遇,便教了徐硕三两招驭马之术。不想那徐硕竟然对此颇为上心,一来二去与那勇士切磋技艺,长此以往竟然练就了一身驭马的好本领。而那勇士亦在徐硕感召之下入了宋营,徐硕不以其身份卑下,以“师父”相称,继而入了刘府,成为家将。

高健、徐硕二人皆于马上,数百回合不分胜负,那高健原本倨傲,想不到今日在马术之上竟遇高手,情急之下,收枪回身,手臂一伸——徐硕对其身形忽转百思不得其解,正下意识间,陡然发现这高健伸出的手臂之间,赫然一柄小巧精致的神臂小弩绑于臂上,那小弩神似西夏神臂弓,但是极为精巧,小了若干倍,可谓是精巧暗器。

徐硕惊惧万分,情急之下气运丹田,双脚猛地一蹬自马背腾起半丈之高,那小弩嗖地自高健手臂飞出,正好擦着徐硕鞋底而过。徐硕自空中一个翻腾,复又落于马背,俯身一跃,长剑一横,再猛地收回,正好在那高健前臂划出一道口子,高健正打算回枪迎击,未曾想那徐硕剑锋丝毫没有减弱之意,正好指于高健喉咙之上。

“你输了!”

高健目光如鹰隼一般,在徐硕身上扫视,片刻之后那高健才怏怏不乐地当胸抱拳,“徐将军,好骑术,高某佩服。”

徐硕当下微微一笑,“高兄过奖了。”

比武之后,金明寨内似乎平静了许多。这军营上下对徐硕的态度似乎也有无形的变化。但是,李驭疆因了外甥陆飞扬之事,气结在心。连着两日未到营帐,告了病假在家休息。

众将士心内都明白,这李驭疆膝下无子,将这外甥宝贝似的留在身边,谁曾想就被他徐硕一剑了结了性命。换了谁,无论如何也是受不了的。

“硕哥哥你这事做得草率。”日木达对徐硕说。

“你不懂。”

“不懂什么?”

“兵不厌诈。”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