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从来好事要多磨,怎教将军奏凯歌?
常在河边频走动,湿鞋蹚水定能过。
阴沟小径千帆尽,眼见翻船也落波。
折戟沉沙兵必事,身亡只为放枪戈。
话说燕青在城中乱窜,不知何去何从,只得在城中胡乱走动。正是慌不择路,不知哪里去,望见前面墙边空地,直直的伸过去,露处满目芦花,一派大河,滔滔浪滚。原来正是来到大灵河边码头下。只听得背后陆川引金兵大叫:“休走了军功!”刀枪凛凛,剑戟森森,风吹胡哨赶将来。燕青只叫得苦道:“如此只得渡水里去。”众人躲在芦苇丛中,望后面时,那金兵渐近。众人心里越慌,脚高步低,入水里去。前面一看,不到天尽头,早到河心处。陆川定目一观,看见大江拦截,侧边又是条阔港。陆川便道:“都去寻船去河里追!”后面的正吹风胡哨赶来,得令纷纷寻船来追。
燕青等人回头看时,金兵的船只越来越近,眼见得就要追上。燕青忽得发现不远处有一处浅滩,于是他当机立断,领众人向浅滩游去。到了浅滩,众人躲在芦苇后面,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尚不及喘息,就听得金兵呼喊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燕青只怕踪迹败露,心中叫苦不迭。四面八方看了一遭,燕青道:“如今只可望下游去,或可遇着李俊将军,尚有一线生机。”众人认理,于是打算一发出去,潜水望下游去。燕青正要引军出去,只听远方一伙舟船人等赶来,为首一人喊道:“混江龙李俊在此!”上游小军望见水面上战船如蚂蚁相似,都往上来,慌忙四散奔走。陆川见军心如此涣散,哪里匹敌?只得退了。燕青这才捱到李俊救应回去。李俊接过燕青,燕青说了备细,都来靠岸,先把穆弘头颅安葬。都来船上商议备细,张顺闻言道:“如今打草惊蛇,他必回去建州报知,如之奈何?”李俊道:“无奈何,只得报书与公明哥哥知道,说清备细,领罪受罚便是。”于是遣一个伴当送信去了。
却说宋江等中军徐徐前进,忽闻先头李俊来书说:“死了穆弘,又惊动神水县守军,愿意领罪。”宋江闻说,哀伤不已,又惊又悲,乃道:“若叫他报知建州,岂不难成大事!”吴用道:“为今之计只得分兵围住县城,再趁建州不知实情,日夜兼程,一发都到建州才是上策。”宋江道:“便叫张迪一部前去即可。”张迪领命去了。朱武又道:“可遣戴宗、时迁两个兄弟先望建州打探。”宋江道:“只好如此。”于是教戴宗、时迁两个去了。再引大军都上岸来,教马军上马,都望建州城下去。有诗为证:
暗度陈仓计未成,鹧鸪遥送乱频鸣。
如今直上建州去,太保时迁也走行。
不说宋江大军如何,却说戴宗、时迁两个做起神行法,先一步望建州去。二人一路无话,不到一日便在建州城下。此时日落西山,城门紧闭,远远望见城上并无多少军马,二人心中生疑。戴宗道:“看天色晚了,城门不开,先在城外找家客栈歇脚,等明日再作打算。”时迁道:“哥哥说得不然,我夜里才好入城,不妨在周遭看了地势如何,再作计议。”戴宗道:“兄弟说的是。”于是二人沿着城墙去看。不一时绕到城北,见一座山岭在彼,与城墙一角不远。时迁大喜道:“这里正好入城。”戴宗却道:“不见得,他岭上与城墙虽近,却不相连,如何入城?”时迁道:“只把军马屯扎岭上,以此居高临下,射箭放炮都可,岂不准着?”戴宗大悟,又道:“如此险峻去处,岭上必然有金兵守备。”时迁道:“见得也是,我且去探他一回。”时迁趁着月色,悄悄爬上山岭。果然,岭上有金兵把守。时迁小心翼翼地绕过守卫,来到山顶。从山顶俯瞰,当下建州城内情一览无余。时迁自然摸得清楚,自下岭来与戴宗说了。时迁道:“我看州城防守严密,不得打草惊蛇,明日寻法子入内去才好。”于是当夜寻店家安歇,不必絮繁。
次日天明,两扮作乞丐,来到城门前,见城门大开,自觉混入城中。只见城内人烟稀少,店铺也大都关着门。时迁向一位老人打听,老者道:“你等外来的流民,自是知道金兵如何残酷,这里新来几个军长,连日里军队入城骚扰良民,百姓苦不堪言,又怎奈何?”戴宗又问:“老丈说他新来一伙军马,为何城中军马这般的少?”老者道:“前些日子,一个军长领着许多军兵往北去了,谁知道做甚么伤天害理的事?”时迁再问:“不知城外岭上如何这许多军马?”老者道:“听说宋江引兵去打北方,再要来打这里,城外北方那座岭乃是攻城要地,自然守住。”两个再问地名,老者道:“这岭没名,引万年长青,老人都唤作青山岭。”二人这才谢过,又寻了一遭,看看无甚大事,便回来与宋江报说。
为何建州城中军马较少,岭上却有一军?原来是金兵探马早探得消息,来报惠州道:“宋江起孙琪大军并自家军马来打本州。”黄蝈严天、谙石刻、石古苦三个闻言大惊。石古苦骇然道:“他宋江不分兵去打两州,却一力来打我一座州城,怎生是好?”谙石刻道:“如今只得望建州请援,才好保存本州。”黄蝈严天道:“正是如此,我等速速差人去建州求救。”说罢,便差一员偏将,带领数十人,星夜驰往建州求援。当有建州汉人守将温定国得了书信,来与匹独思、潘术古二将商议备细。匹独思思索片刻道:“需派人去驰援北地惠州,还需防范宋江从北面绕路而来。”温定国熟悉本州地理,便道:“此地北面有座岭,唤作青山岭,从岭上可俯瞰整座城池,若叫宋江得了去,必然难守。末将愿引军上岭驻扎,防范宋军。”匹独思却道:“不可,将军固守本州久矣,城内不可或缺。我意,潘术古引军驰援惠州,我则领军站住岭上,温将军驻扎城池,如何?”三人认理,因此岭上驻扎一军。
宋江闻报与吴用商议道:“我观此景,尚不知我军备细,如此可声东击西,军师以为如何?”吴用道:“哥哥此计最好。”于是就来分兵道:“如今探得城北有座山岭,我意步军都去占住那岭,教凌振在岭上放炮。”于是教:
解宝、李逵、燕青、杜兴、武胡、袁刚、杜明温、吕章、李缅、王进勇。
共十员步兵将领各带炮石等物,护送凌振望岭上去。
又教:
李俊、张顺、阮小七、贾进、水志华。
五个水军头领从水路攻打南门。剩余军马从西门攻打,不得有误。只待攻城战起,拿下青山岭,风火炮响,攻下建州城。
看看一日夜的功夫,宋江大军都到城下。早有探马来报城中:“宋军不知哪里来,围住西南两边城门,不日便要攻城。”温定国闻言大惊道:“却不是从北边来,岂不谬误。我被将军委以重任,若城池有失,如之奈何?”于是一面派军守备西南二门,一面送信望岭上报知。书信传至岭上,匹独思看罢,思索:“城中有危,需速回防。”思罢,急忙引军下岭来。来至山腰,又思忖道:“恐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不可放弃这里要寨。”于是把一半大军暗藏山腰,一半大军带回山上,并两边传信道:“与温定国将军说,务必死守,以待援军;去寻潘术古将军回来,回援本州。”因此两面下书,不必絮繁。
且说凌振等人来到山岭下,只见山上旌旗飘扬,似有数千军马。便与众将领商议道:“只待公明哥哥攻城,看看他们动作,若要回援城池,我们就攻其后军,教他首尾难顾,他若不下山来,只得强攻才是。”于是大军四周埋伏,专等时机。过了半日,那边攻城许久,见岭上不下人来,各自焦急。凌振急切道:“他不下岭,见这易守难攻,我等又上不去,却待怎地?”有平地追风武胡惯走江湖,心地稍见机灵些,就来说道:“哥哥不可急性,且再寻思计策,渡岭未迟。”只见解宝挺身而出道:“我自是猎户出身,巴山度岭得惯。我带几个伴当装做此间猎户,扒上山去,放起一把火来,哥哥前军见岭上火起,一发杀上岭来,教那贼兵大惊,必然乱了阵脚。”武胡道:“此计虽好,只恐这山险峻,难以进步,倘或失脚,性命难保。”凌振心想:“已然失了解珍,如何再失解宝?”也道:“见得也是,你可留下,再换人去。”解宝闻言,心知肚明,便道:“我弟兄两个,自登州越狱上梁山泊,托公明哥哥福荫,做了许多年好汉,又受了国家诰命,穿了锦袄子。今日为朝廷,哥哥粉骨碎身,早已报答仁兄,做弟弟的岂能落后?”凌振道:“兄弟休说这凶话!只愿早早干了大功回京,朝廷不肯亏负我们。你只顾尽心竭力,与国家出力。”解宝答应了,又有泰山罴吕章出列道:“这般说时,俺也是猎户出身,愿与解宝哥哥一同前往,保其周全。”又有攀山蛟王进勇道:“俺也懂得翻山越岭,愿意同往!”凌振心想:“人多也好周全。”于是都允了。三人便去寻几个伴当,全部拴束,穿了虎皮套袄,腰里各跨一口快刀,提了军械。都来便取小路,望青山岭上来。
此时正是深秋天气,寒风瑟瑟,恶意寒寒。路上不见花开,尽是落叶。几个不敢发声,小心翼翼地行,正撞着两个伏路小军,三人结果了两个,到得岭下时,巳牌时分已过。听得岭上寨内,并无声响,三个不敢从大路走,攀藤揽葛,一步步爬上岭来。只因这一片早下过雨,当时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众人三停爬了二停之上,望见岭上旌旗缭乱,枪戟林立。三个伏在岭凹边听时,上面依旧安静。解宝暗暗地叫二人道:“你两个自在左右,备下火折子等引火之物,我先上去看了安全,招手时你两个再上来。”于是攀援上去。正爬到岩壁崎岖之处,悬崖险峻之中,解宝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手脚都不敢闲,一步一步上岭来,正扒住崖石,探头探脑来看,不见人影,就把手一招。后面两个早备好了,一发上来。把引火之物点燃了,望寨里投。就见一股烟火并起,里面大乱起来。就见寨上许多人影,早看见了解宝等人,一发把箭矢、滚木、礌石等物飞将来。解宝正被滚木砸着,却从悬崖上坠下来。万幸下面还有伴当在,见解宝攧将下去,急伸手搭救,正好救下解宝。岭上吕章、王进勇两个见不是头,也跟着退步下岭去。三个相互搀扶着下岭,上头早滚下大小石块,并短弩弓箭,从竹藤里射来。解宝早见了,自觉:“我中他伤了,如何活着回去,不如救下两个兄弟,也好为公明哥哥以后大计着想。”于是把身子一横,只得护住两个兄弟。可怜解宝做了半世好汉,为护两位兄弟,箭矢满身,做了刺猬,死于非命。有一首《双雁儿》叹道:
翻山越岭暗追攀。剪绿蔓、损英颜。宋朝军士几时闲?又还惊、坠岭间。
劝君今夕不须眠。且慢慢、转回山。树青峦垒看炎烟!果功成、列位仙。
再说前军见岭上火起,便叫一发都上岭来厮杀。前队李逵、袁刚、杜明温三个引兵冲开寨门,一路杀将进去。三个遇着金兵便砍,正如砍瓜切菜一般。中间燕青、武胡、李缅三个护着凌振,带了大小炮石等物,紧随其后,不敢怠慢。又有杜兴殿后,杀上岭来。那杜兴正到山腰,就见两边埋伏金兵冲将出来。杜兴见状大喝一声道:“将军小心,这有埋伏!”话音未落,只见两边乱箭射将来,只把杜兴一众垫后的军官一并射死在山腰处。英勇鬼脸儿,就做地全星。有诗叹道:
暗隐山腰草渺茫,高枝怪树乱纷苍。
平前断后尽其责,鬼脸全兴顷刻亡。
有教是:规模有似马陵道,光景浑如落凤坡。毕竟凌振军马怎地胜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