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卫营城内的五省总理衙门虽然只有三层小楼,除了门前的广场旗杆矗立,一座军城,除了往来的武夫和军属,似乎并没有什么景观。
但总理衙门总归是军政要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衙门后院的园林树木葱茏,竹木挺直,杨柳依依,更有怪石嶙峋,水波荡漾,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是衙门的绝佳去处。
虽说王泰平易近人,后园平日也为衙门所有官吏开放,但最近一两年来,官吏们去的很少,几近绝迹。
谁都知道,后园住着总理大人的几位夫人,除了有公主、郡主之外,田夫人已有身孕,不宜打扰。因此,衙门中不成文的规矩,没事尽量不要到后园中去,即便是要去,也得先向总领河南政务、形同王泰心腹的幕僚陈子龙打招呼。
秋雨绵绵,落于平静的湖面之上,引起一圈圈或大或小的涟漪,水草摇弋,一些鱼儿穿梭于湖面上下。岸边的芦苇已经枯萎,只有冬青被雨水刷的碧绿,一阵秋风吹来,满面雨雾,悄怆幽邃。
一处亭台之中,王泰临湖而望,面对满是残荷水草的湖面出神。
也只有这幽静的场所,才能让他平静下来,不至于冲冠一怒,血流漂杵。
汉民族被这些权贵糟蹋的疲惫至极,低层汉人水深火热,嗷嗷待哺,而道德沦丧、寡廉鲜耻者操持朝政,一旦他们希望的河南和大明朝廷兵戈相向,天下百姓,又何以为安?
乱臣贼子、大逆不道,究竟谁才是倒行逆施,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警戒的卫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人人身披蓑衣,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即便这是总理衙门,卫士们也不敢放松警戒。一人关乎天下,想要王泰性命的藩王宗室、豪强官绅,可不是一个两个。
亭中护卫的杨震看着王泰临湖的萧瑟背影,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满朝尽是纸醉金迷、寡廉鲜耻的鼹鼠,何不挥师北上,做了这天下之主?
近来他读史记,才觉得“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这一句话,正中下怀,道尽了大人的胸中之志。
秦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汉武承六世之业,海内殷富,又有高人之资,故能总揽英雄,驾御豪杰,内兴礼乐,外开边境,制度宪章,焕然可述。
无论是秦皇,或是汉武,皆是站在先人的肩膀上,开疆扩土,虽则文韬武略、雄才大略,后世罕及,但在文采上,却和大人相差甚远。
劳心劳力,想要挽救天下苍生,却成了乱臣贼子,这是怎样的世道?
秋雨霏霏之中,王泰暗自出神,心中犹豫。
究竟是和崇祯分道扬镳、挥师北上,还是维持不变、形同割据,又或是灭了建奴,移居海外?
坤兴公主朱媺娖,他左右为难的枕边人,又会怎样选择?
后园中,琵琶之音响起,让王泰一惊。
琴声平和,天地辽阔,王泰凭栏,仔细聆听……
这曲子他再也熟悉不过,平沙落雁,千古名曲。
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
王泰不由得心中一惊,这难道是……
“杨震,是公主来了吗?”
“公子,似乎是从东跨院传来。”
杨震仔细听了一下,狐疑道:
“回公子,东跨院住的是陈夫人,莫非是她在弹琴奏曲?”
王泰恍然大悟,看来是陈圆圆奏曲,宽慰他不要烦忧。
朝廷昭告天下,他是乱臣贼子,天下仁人志士,人人都可得而诛之。连带着,他的内室坤兴公主朱媺娖也被踢出大明宗室,在宗室除名。
朝廷告诸天下,河南一直保持沉默。不是不敢与大明朝廷决裂,而是不愿。
王泰不愿意鹬蚌相争,关外的满清和西北的李自成得利。如此一来,天下可就大乱了。
王泰正在冥想,忽然琴声一变,琴笛共奏,曲子出来,王泰不由得心头茫然。
“…………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 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
居然是《沧海一声笑》!
这曲子他只传过丁香和思思姑娘,没想到今日竟然听到这女声吟唱,豪情壮志中又有女性的婉柔,正是陈圆圆。
凄凄细雨中,一行人打伞从小径上而来,卫士们都是弯腰行礼,王泰仔细一看,心头一阵惊喜。
“表妹、丁香妹子、你们都来了!”
看到王泰欣喜,后面的陈圆圆也是绽开了笑容。
近日来,随着朝廷宣告王泰是乱臣贼子,公主朱媺娖日日哭泣,后园的气氛压抑,王泰的笑声,已经中断了很久。
她和丁香一曲《沧海笑》,也是为犹豫不决的王泰解忧。
“见过表哥!”
吴萍萍带着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向王泰行礼。
“公子!”
丁香满面含羞,身后一个雄壮的年轻男子,略显局促,脸上赔笑。
“表妹,这是我的两个小侄子吧。好好好!”
王泰兴奋不已,连连点头。
“小文,小远,快叫表叔!”
已为人妇的吴萍萍,身材圆润了许多,平添了少妇的丰腴。
“表叔!”
“好好好!小文、小远,乖!”
两个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喊道,让王泰哈哈大笑。
“丁香妹子,这一位是……”
和吴萍萍寒暄完,王泰目光看向了丁香和他身后的男子。
“公子,这是我大哥!”
丁香脸上一红,赶紧解释了起来。
她和王泰聚少离多,学堂里课程多,她放不下。看王泰的意思,还以为她有人了。
他也不想想,除了他王泰,她还能看上别人吗?
身子、心都给他了,他还这样!
“小人丁雄,见过大人!”
丁雄赶紧上前,躬身行礼。
“不用拘束,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王泰满脸笑容,亲切地拍了拍丁雄的肩膀。
丁雄面色通红,连连称诺,丁香则是喜笑颜开,眼波流转,脸都红了起来。
看来这位梦中人,并不是始乱终弃。
“表哥,孩子他爹说了,孙传庭任三边总督,郑崇俭是陕西巡抚,二人怕是来者不善。他先送我们过来,随后会带军中将士到河南。”
吴萍萍看着自己这位叱咤风云的表哥,眼中都是不安。
以河南一地对抗朝廷,表哥这是在玩火,还是胸有成竹?
王泰轻轻点了点头。
朝廷决裂的旨意昭告天下,他就告诉过王国平要顺时而动,但不要和孙传庭发生冲突,也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孙传庭国之大将,能征善战,看来王国平已经有所察觉,准备退出陕西。
王泰面向众人,兴高采烈。
“杨震,传令下去,让后厨准备两桌酒席,我要陪我的亲朋好友,好好的庆祝一下!”
杨震兴奋而去,王泰一手一个,抱起了两个小家伙,递给了丁香一个。
“你怎么还没有怀上?今晚我好好努力一下!”
丁香的脸,一下子红了半边。
看到陈圆圆似笑非笑,王泰又是低声一句。
“今晚咱们三个人一起,我要梅开三度,让你们都怀上!”
陈圆圆娇羞不已,面红耳赤。
王泰哈哈大笑,大步向前。
吴萍萍看着目瞪口呆的丁雄,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表哥,一旦得意忘形,二杆子的一面,便是显露无疑。
“妹子,他对你说了啥,还要不要你?”
丁雄在妹妹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哥,公子最爱热闹,你还是赶紧去客栈,把嫂嫂和孩子带过来吧。”
丁雄先是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
王泰不是说了吗,都是一家人。看来,他是不会抛弃妹妹了。
“还是不要,住在外面方便。”
丁雄虽然莽撞,但知道人情冷暖。
“住在外面,反而避嫌,你要加把劲,给王家早点生个一男半女,这样哥哥后半生就无忧无虑了。”
丁香轻轻点了点头。还是哥哥知道进退。
她看了一眼王泰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半年一次房事,有时甚至一年多一次,有时身子还不方便。这一次,一定要加把劲,给王家传宗接代。
当晚,衙门后堂大摆筵席,热闹非凡,不但吴萍萍、丁香等人悉数到场,朱妙婉、陈圆圆也是赴宴参加。
众人各诉衷肠,觥筹交错,只有丁雄和田英,两位大舅哥有些拘束。
“郡主,咱们两个日夜奋战,怎么你还没有……”
吃吃喝喝之间,王泰对朱妙婉低声说道,满脸的淫笑,轻轻指了指吴萍萍的一对小孩。
“你还说,你每次回来,人家都是身子不适,你还要应付这个那个。你那个田爱妃,不是就怀上了吗?”
朱妙婉眼波流转,里面的柔媚能杀死人。
“郡主,今晚我预约了一下,咱们四个人床头大战,你可要义不容辞啊!”
“四个人!”
朱妙婉脸色通红,在王泰手背上狠狠拧了一下。
“幸亏你没当皇帝,不然你还不是三宫六院,夜夜笙歌,百人床头大战!”
“百人大战!”
王泰目瞪口呆,脱口而出。
“那我得有一副还肾!不然,光是四人行,我就得累死!”
朱妙婉耳朵都红了半边,像要滴出血一样。
肾是什么,经过王泰的释疑解惑,她一清二楚。
“郡主,吃这个,这个补肾。”
王泰喜笑颜开,夹了一筷子菜上来。
朱妙婉夹起菜,忽然眉头紧皱,捂着嘴,快速站起,向着侧室跑去。
陈圆圆站了起来,阻止了站起来的王泰,自己跟着去了侧室。
王泰摇了摇头,招呼众人继续。
朱妙婉金枝玉叶,身子娇弱,三天两头生病,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的原因。
“杨震,你去把营城最好的郎中请过来,给郡主瞧瞧。顺便也给田夫人看看,她可是快生了。”
过了很久,陈圆圆才出来。她把王泰拉到一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郎中来了没有?”
王泰一阵惊喜,大声喊了起来。
“恭喜大人,恭喜郡主,郡主有喜了!”
青衣翩翩,仙风道骨的四旬郎中满面笑容,向床上的朱妙婉和床边的王泰道喜。
王泰哈哈大笑,郎中微微一笑。
“大人,郡主腹中和田夫人不一样,郡主是男孩,田夫人是女孩。儿女双全,大人为国为民,这是上天的恩赐啊!”
“郎中,我怀的是男孩?”
朱妙婉急不可耐,从床上起来,一旁的秋雨赶紧扶住。
“郡主放心就是,郡主怀的确是男孩。郡主身子弱,要适当走动,安心养胎。”
朱妙婉连连点头,容光焕发,全无刚才的病态。
“秋雨,拿100银元,给先生诊金!”
“郎中,想要些赏钱而已,话不可乱说。”
王泰微微一笑,秋雨和朱妙婉都是狐疑地看着王泰。
“秋雨,听郡主的,付诊金!”
又没有后世的仪器,岂能看出是男是女,只不过哗众取宠而已。
王泰的目光转向了杨震,杨震赶紧上前解释。
“大人,这位傅先生名满山西,去年移居河南,精通医经脉理,擅长妇科及内外诸科,人称“医圣”……”
杨震满头大汗,也是暗暗后悔。
这位郎中诊出郡主有身孕就是,妄言什么男孩女孩,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我傅青主经诊,绝无虚言!不信大人可以等胎儿出生,再付诊金!”
郎中傅青主正色说道,眉宇间傲气十足。
“哼哼……”
王泰先是不置可否的一笑,随即睁大了眼睛。
“你再说一遍,阁下何方神圣?”
“在下山西太原傅山,字青主,于杂症妇幼之学,自有专注!”
傅山不徐不疾,正色而言。
看他的气势,仿佛这100银元,他是受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