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冬十二月初,山东、东昌府、聊城以南、会通河。
寒风凛冽,细小的雪花飞舞,进入十二月初,大大小小的河流已经冰封,天地间一片萧杀之气。
冰冻的河面上,无数身穿鸳鸯胖袄的乡兵正在向前,骡马牵着炮车和辎重粮草,乡兵们背着火铳长枪,滚滚向东而去。
王泰牵着马向前,小心翼翼,冰封的河面十分光滑,不时的有乡兵滑倒在地。
大军一路从咸阳赶到山东,中间只是在开封府休整了一天,便一路向东。大军行军,尽量避开清军扫荡的范围,以免过早相遇。
一路走来,饿殍遍野,骸骨到处都是,大冬天的,形如乞丐的流民们,许多人还是单衣。他们蓬头垢面,孤魂野鬼般地在荒原上游荡,迎接他们的不知又是什么。
许多乡兵心酸落泪。曾几何时,他们也像这些可怜麻木的人们一样,完全看不到活着的曙光。
王泰心里压抑的难受,大踏步向前,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个跟头,身后的张虎赶紧扶住。
“张虎,前面是那里?”
“王公子,前面是东昌府,过了东昌府向东,就是济南府地界了。”
王泰点了点头,看了看天色,眉头一皱。
“董士元,前去通知东昌府地方官员,今夜我们要在城内驻扎。”
董士元不由得一愣,还在迟疑,王泰已经怒吼了起来。
“告诉他们,要是不答应,我们就破城而入!”
董士元带人离开,孙枝秀上来,摇头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他这次奉孙传庭军令东进,统兵不过两千,步骑基本各半。孙传庭派他,也是因为他行伍出身,沙场征战多年,可以在行军布阵上帮帮王泰。
对于孙枝秀来说,他和王泰关系莫逆,又已经把王泰看成孙传庭的乘龙快婿,自然会尽心尽力。
“这些个贪官污吏,治下的百姓是这个样子,可见他们如何麻木和渎职了。要是不让兄弟们进城驻扎,看我不找他们的晦气!”
王泰踢掉靴子上的泥块,看了一眼闷头前行的乡兵,大声喊了起来。
“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军歌唱起来!”
他看了看赵应贵,朗声道:“赵应贵,你来起个头!”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一摆起!”
赵应贵起了头,嘹亮的歌声响起,整个长长的队伍都热闹了起来。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凯歌》是明代着名抗倭将领戚继光所作的军歌,流传广泛,是以咸阳乡兵也是以此作为军歌。
看到乡兵们精神好了许多,王泰才对旁边的孙枝秀道:“大哥,一路上可多亏你了。”
从咸阳出来到山东,将近两天2000里地,一路上安营扎寨的细枝末节,战马的养护,兵器的保养,孙枝秀可是提供了不少帮助,乡兵们也是受益匪浅。
“自家兄弟,说这些做甚。”
孙枝秀摆摆手。他军旅经验丰富,看得出来,乡兵们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让他暗暗心惊。
这些家伙,不仅训练有素,火器犀利,而且军纪森严,轻生赴死,再加上王泰压阵,不管是谁碰上,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相比之下,自己的秦兵,可就懒散的多了。
“兄弟,都要到济南府了,你为何要在东昌府休整?”
一路走来,孙枝秀也是暗暗心惊。根据向南逃难的河北难民所说,东虏大军果然南下上千里,已经到了山东地界。
难道说,王泰这小子,真是未卜先知?
“哥哥,不瞒你说,现在也不知道,济南府外,东虏大军是否已经到达。我已经派了王国平等人出去打探,相信很快就有消息。”
孙枝秀点了点头道:“兄弟考虑的是,凡事还是小心些为妙。”
一旁的文世辅上来,把王泰拉到一边。
“大人,如你所说,卢象升卢督师危在旦夕,你为何不带领兄弟们挥师北上,到巨鹿救他? 若是救了卢督师,咱们可以一起挥军山东,谅那些鞑子也不敢对济南城怎样!”
东昌府距离巨鹿只有两百多里,历史上宣大总督卢象升也是在巨鹿战死。
王泰把卢象升危急的事情告诉过文世辅等贴身将领,想不到文世辅此刻改了主张,想要去救了卢象升,然后向东再去救援济南城。
“救卢督师,也得有那个实力。”
王泰苦笑了一声。以他所部8000人马,6000都是步兵,要行军200多里地去救卢象升,恐怕还没有到,就已经被虐成渣了。
况且,孙枝秀那部秦军,他还真不一定能够调动。
“文兄,鞑子十万大军,以骑兵为主,咱们这些兄弟,又以步卒居多,前去救卢督师,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王泰言词诚恳,语气真挚。
“咱们此次来山东,是要趁鞑子没有合围济南城以前,进入城中,据城而守,保护城中数十万的济南百姓。咱们没有那个实力去救卢督师,你要知道,围师打援,那可是达子的拿手好戏!”
文世辅却是冷冷一笑,眼神里的戏谑,让王泰一愣。
“王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发兵北上去救卢督师。救了卢督师,鞑子有宣大军掣肘,断然不敢南下,济南城之危也就迎刃而解。”
他不知不觉,声音大了起来,旁边的众人都是一惊。
王泰也是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文世辅,他的好友,心腹幕僚,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文世辅看王泰默不作声,拱手肃拜了一下,声音清亮。
“大人,求求你,速带本部人马前去巨鹿救援卢督师! 在下感激不尽!”
张虎大吃一惊,结巴道:“王公子,那济南城怎么办?我家公子和老主人还在里面,他们都是等着你去相救。”
孙枝秀也狐疑道:“兄弟,卢督师就是真有危难,就凭咱们这些人,也不是鞑子的对手,你可要慎重。”
这文世辅是王泰的智囊、左膀右臂,他怎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想法,置王泰于何地?
只是一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原来如此啊。
“张虎,孙副将,道之所在,虽万千人吾往矣,更不用说解救我大明的栋梁之柱! 你们二人,不要因为一己私利和贪生怕死,左右大人的判断!”
文世辅面对着反对的张虎和孙枝秀,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200里路,星夜兼程,两三天就到,到时候救了卢督师,我大明的忠良还在,精锐尚存,看他鞑子还敢不敢肆无忌惮,攻略山东?”
文世辅义正言辞,孙枝秀和张虎一时语塞,竟然说不出话来。
“我贪生怕死?”
片刻,孙枝秀才摇头冷笑了出来。
“我从陕西赶到山东,千里之遥,殚精竭虑,不惧艰险,是怕死吗?王泰,你说句话,如果要去巨鹿,我率秦军马上回陕西,我可不像我的弟兄们白白送命!”
8000人,步卒居多,竟然要去和数万东虏铁骑野战,也不知道,这文世辅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名动天下的卢象升,真的值他们这8000陕西子弟的性命去救?
文世辅,读书人,为免把他们这些当兵的性命看的太不值钱了吧!
文世辅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张虎,冷冷道:“张虎,救了卢督师,咱们马上去济南城。你想想,有朝廷的精锐在后,东虏敢攻击济南城吗?”
张虎无奈,只有点头道:“全凭王公子吩咐就是。”
文世辅转过头来,恳求道:“处之,救了卢督师,国之幸事,我秦兵亦可扬名天下。孰轻孰重,你要慎重,速做打算啊!”
王泰看着文世辅,心头失望至极。
他和孙枝秀8000人马,如果都是骑兵,不管能不能救下卢象升,或许有机会撤离。
现在这样前去,全军覆灭的概率太大。他总不能把部下这些陕西子弟的性命,寄托在侥幸上吧。
文世辅当面毫不留情,他在众军面前,还有何威严。
“孙副将,不要忘了抚台大人的嘱托!”
王泰冷冷看了一眼孙枝秀,嘴里毫不留情。
“孙副将,战场上留下同袍,这是你一贯的作风吗?如果是这样,你我兄弟今日一刀两断,从此各走各的,永不相见!”
王泰眼神冰冷,孙枝秀一愣,随即黑脸上笑容满面。
“兄弟,哥哥我是说笑的。咱们一起来,自然要并肩作战,一起回去。”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眼光看向了文世辅,面色平静。
“文兄,如何行军,怎样决定,我自有分寸。”
文世辅脸色通红,眼神中却是坚定。
“大人,如果你非要去济南府,请你拨兵3000,让在下去巨鹿县,不知可否?”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脸色阴沉,提高了声音。
“文兄,我已经说过,要怎样决定,我自有分寸!”
救名满天下的士大夫,还是济南城中的数十万百姓,这个选择,王泰早已经有了主意。
他没有那个能力去救卢象升,他也不会把成功寄托在侥幸之上。他也更不允许任何人,去挑战他在乡兵之中的权威。
王泰转过身去,目光扫向了张虎。
“张虎,东昌府去济南府的道路,你都清楚吗?”
张虎连连点头道:“大人,小人自小生长在这里,一草一木,再也熟悉不过。”
王泰点了点头道:“我要最安全的道路,尽量能避开东虏大军,可以吗?”
张虎点头哈腰,急声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文世辅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走向了一边。
“公子,有大事!”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战马很快到了跟前,王国平滚鞍下马,很快到了众人面前。
“不要着急,慢慢说!”
王泰看了看王国平后面几个面色苍白的大明官军,心里一咯噔,恐怕是有大事发生。
“公子,碰到几个溃兵,说是关宁军的,不知道真假,抓来给你看看!”
王国平的话,让王泰大吃一惊。关宁军是宦官高起潜统率,他们怎么会溃散?
难道说,卢象升已经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