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枝正欲将手臂从虎子口中抽回,虎子那原本失神的双眼竟蓦地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像是突然从场噩梦中惊醒,急切松开牙关。
小手哆哆嗦嗦扯住沈稚枝的衣袖,眼眶蓄满泪水,“姐姐,虎子不是故意咬你的,虎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沈稚枝见状,心下一喜,暗自庆幸自己的猜想没错,看这模样,只怕虎子就是被下了傀儡毒,才会举止失常。
她强压下心头波澜,将手轻柔搭在虎子的双肩上,轻声细语问道:“虎子,别怕,告诉姐姐,你是不是知道永寿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言,似想到了什么,虎子孱弱身躯不受控制颤抖着,红着眼眶哭得肝肠寸断:“阿娘死了,阿娘死了,虎子没阿娘了……”
他的声音稚嫩又满是惊恐,恰似只受伤后惊惶失措的幼兽。
沈稚枝只觉鼻尖一酸,眼眶也跟着湿润。
她将虎子拥入怀中,像母鸡护雏般紧搂着他,轻拍着他的后背,“虎子乖,不哭,姐姐定会给你阿娘报仇,把坏人都抓住。”
虎子在她怀中抽噎了许久,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
眸中裹挟着决绝之意,哭喊着问道:“坏人是大皇子,也可以吗?”
神识中的丫蛋只觉背后一凉,机械眼唯有三个感叹号昭示着它现下的心情。
沈稚枝安抚虎子的动作一顿,身体在震惊中僵硬。
“虎子,你,你说什么?”
薄唇颤了片刻,她垂眸,凝着虎子那哭红的眼,迫不及待想确认是不是她听错了。
“是大皇子!虎子那天晚上看到了大皇子!”
虎子哭着又喊了一遍,豆大泪珠扑簌簌滚落,径直砸在沈稚枝手背上。
好久好久,她才感觉这泪滚烫得灼人。
四肢在此刻彻底僵直麻木,这一字一句她皆听得真切,可串联在一起,却让她无论如何都听不懂了。
“姐姐……”
虎子见她久久不言语,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惶恐无助,似是害怕沈稚枝不信他。
沈稚枝猛地回过神,勉强挤出抹笑容,“虎子乖,姐姐还有事情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乖乖把粥吃完,吃完后好好睡一觉,好吗?”
虎子乖乖点头。
沈稚枝替他掖了掖被角,转身快步离去。
刚一出门,她那身形便猛然一晃,脚步虚浮,似被抽走了全身力气。
她抬手扶着门框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心口却如被重锤敲击,不停乱跳。
虎子的话如同惊雷在她耳畔炸响,一遍又一遍,挥之不去。
她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那作者用尽笔墨描述美好的张嘉礼,竟还有不为人知的一幕。
沈稚枝脚步踉跄在市肆中穿行,寒风如冰刀般割着她的脸颊,可她却浑然不觉。
不知为何,今夜的风,格外的冷。
沈稚枝一路踉跄行至张嘉礼院中。
似是知道她一定会来,门扉并未掩上,沈稚枝仅是抬眼,便见张嘉礼端坐于梨树下,石桌上摆着她赠予他的棋子。
而他前方,数十名暗卫均匀站于两侧,腰间别剑,杀意凛然。
这些暗卫身着白袍,衣襟上那熟悉的七星图腾恰似日光般,刺眼夺目。
她颤着步子往前走去,两侧暗卫伸手欲拦,却被他伸手挡了下去。
沈稚枝在他跟前站定,红唇轻启,“所以,你究竟是何人?”
张嘉礼凝着她半晌,却未言语,仅是将眸光落向她手背上的白帕中。
沈稚枝舔了舔干裂的唇,似想到了什么,扬起手臂,将臂腕上的手帕拆出。
看清那手帕右下角的‘朝’字后,她终是明了。
那日在听闻阁内,那狐面男子是他,那江湖中神秘莫测的七星会少主亦是他。
她委实未曾料到,这藏于重重迷雾之后,操控一切的幕后黑手,竟当真就是他。
可如今,一切真相却似把利刃将他那精心伪装面具狠狠撕下,使其隐匿在其后的面目显于人前。
心头最后仅存的侥幸,终是在这一刻,彻底覆灭。
恍惚间,她想起了他曾对她言说那每一句劝告:
‘水月镜花,不过空幻。’
‘沈姑娘,你可要瞧好了,莫要轻信他人,误入陷阱。’
‘若有朝一日,沈姑娘心中所念之人于其判若云泥,还望沈姑娘切莫......切莫伤怀。’
啪!
所言所行在这一刻连成了线,诸多画面至她脑海中如玻璃般碎开。
那碎片似化成枪林弹雨,将她的心戳得千疮百孔。
原来,这一切早就有迹可循,是她太傻,从未怀疑过他根本不是她眼中的那个张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沈稚枝终是阖下眼,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一个字。
“好......”
而后,看都没看张嘉礼一眼,转身便往院外而去。
【宿主......】
丫蛋见自家宿主如此反应,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置信。
听前辈们说过,很多宿主未有上帝视角在书中遭受欺骗时都会心如死灰,又吵又闹,这个时候只要再追加些奖金便好了。
可遇到这种不闹的宿主,又该怎么办?
沈稚枝紧抿着唇,强忍胸腔怒意,【所以,你也早就知道了?】
【......】丫蛋沉默,虽未言语,却已是默认。
沈稚枝感觉双腿发软,她极力遏制,这才堪堪稳住身形,不至于在人前出糗。
张嘉礼拈着白棋的手轻颤,凝着少女那不稳的步伐,眼角染上潮红。
他曾在心底反复推演过无数种真相最终浮出水面后的画面,可无论哪一种设想,都全然不及此刻亲眼所见这般痛彻心扉。
“沈姑娘。”
张嘉礼的声音似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透着从未有过的落寞恳切,在这寂静庭院中幽幽响起。
沈稚枝并未回头,也未止住步伐,仅是一味朝前走去。
张嘉礼望着她单薄倔强的身躯,眼眶愈发泛红,手中拈着的那枚白棋几乎要被他捏碎。
半晌,那略带嘶哑之声再次响起:
“沈姑娘,留在我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