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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晏只喝了一碗就不肯喝了,竟然跟她抢起炙肉来。

崔令鸢哪里抢得过他,又哪里真舍得不让他吃。

瞧见他眼底乌青,是连夜以来熬夜留下的,崔令鸢抿抿嘴,放下了筷子。

“对了,既然季家满门成年人丁斩首,那宫里淑妃……”

微妙的停顿,不过沈晏知道她想问什么,所以也没有追问,只浅声道,“淑妃姓季,自然也是季家人。”

“那七公主?”

“应当会被送去哪位无子嫔妃膝下养着。”沈晏也不太清楚。

谈及此事,他的心绪又被带回到对圣人身体的担忧上,昨夜审问苏廷佑时在场的他、太子、圣人都心知肚明,却无人主动再提。

好在崔令鸢只是将他的这种沉默理解为了疲累,于是安慰道:“吃完了也早些歇息吧,养足精神。明日虽不用上朝,但是沈五郎那儿总该走一趟的。”

随后又笑了,“你这副模样去侯府,恐怕要把他们给吓坏了。”

沈晏见她浅笑盈盈,顾盼神飞,垂眸道:“不急。”

“不急什么?”

“还没吃饱。”

崔令鸢挑眉去看他桌面上的骨碟,明明堆得快有小山高了,那是……

崔令鸢反应过来,惊疑未定地就要起身,却被一道大力给及时拉了回去。

她气急败坏:“明日你还要——”

床帐里,崔令鸢直接被嘴动消音。

久未亲近,自是将千金散尽才餍足。

崔令鸢听见这隐晦的荤话,恼怒地瞪了过去。

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分明是拐着弯在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沈晏倒是吃饱了,留下雪中红梅点点。崔令鸢幽怨地盯着帐子一动不动,似乎恼得厉害。

沈晏从容地从床边柜中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丸药,以水送服。

这药三月一服,没有太大的副作用,唯一便是若停药,得三月后方可同房,否则有几率生下不健全的孩子。

看见他服药时干脆利落、毫无怨言的模样,崔令鸢一下又气不起来了,别别扭扭地递了个台阶过去:“喝水。”

沈晏擦干净唇上水珠,一手持茶盏,一手扶她起来,正好是崔令鸢偏头就能喝到水的角度。

一气喝了两盏,又被拿着帕子轻柔地擦拭唇角、打水擦身……如此无微不至,还剩一半的气也散得无影无踪了。

但还是恨恨拧了他一下,“明日你自己去。”

沈晏巴不得她少与沈祉见面。

与沈祉来往渐深之后,偶然一次深谈时,知道了沈祉身世。

所以当他们谋划着演戏引出二皇子的狼子野心时,沈晏第一个想到的“谋士”不是大大咧咧的齐衡和有些愣头青的符晖,而是沈祉。

沈祉的父亲死于一场惊马。

沈晏回忆起时,沈祉也不可避免的回想起那个晚春。

那是一个浓云薄雨的春日,洛阳城外,千里莺啼绿映红,时任洛阳县县丞的沈父趁着难得休沐日携妻、子出行赏春。

过去这么多年,沈祉依然会记起那日的情形。

若是年幼的他不嚷着要去城外放纸鸢,父亲便不会碰上被失控的马吓傻呆在原地的小孩,便不会只舍身去救,便不会被马蹄踏过重伤昏迷不醒,便不会被季家家仆威胁……

母亲不会因悲愤欲撕破脸皮而被找上门来的家仆打伤。

二皇子幼时去季家在洛阳的庄子上小住了一段时日,期间游山玩水,尽兴而返。

季家的家仆都得到了家主季雍的命令,凡事顺着二皇子来。

所以即便年纪尚小、不精于马术的二皇子提出要在闹市中策马,家仆们也无一不叫好。

洛阳城中刚下过雨,地面湿滑,还有泥泞,莫说跑起马来,便是老实坐在马车上都难稳固。

父亲救了人,却没得到感激和对方的赔罪,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血混着泥水晕开,沈祉垂眼瞧着,胸口漫开一阵钝痛。

那群家仆见出了事,立刻上前恶狠狠地警告他们家不要生事,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沈母又惊又怒:“你们是哪家的权贵,欺人太甚!当街纵马伤人乃是足以流放千里的重罪,你们非但不知错悔改,竟还敢如此嚣张?”

“走!我们禀告官府,看王法如何治!”

沈母从来都不是温顺胆小的妇人,这时愤怒大过于惊慌,拽着沈祉的胳膊就要往官府去。

换来对方的冷笑,“流放?王法?”

那凶神恶煞的家仆搡了沈母一把,沈母一个趔趄,摔在了泥坑里。

二皇子见状,也从惊马的惊吓中缓了过来,蹲下来看着沈祉,脸上是浑不在意的嬉笑,

“真是稀奇,还是头回有人当我面说要去报官的,好玩,好玩!要告尽管去告吧,反正便是洛阳令见了我也要行礼,你们能如何?”

沈祉看见他腰间垂下来的带子,比明黄色稍浅,这个年纪的皇子,眼下在洛阳城的,便只有二皇子一位。

那被救的小孩家人被他们身上气势所撼,悄悄溜走了。

沈母惊怒于救了一家子白眼狼,忍不住跟上去拉住对方掰扯道理。

沈祉拉了拉母亲,摇头,还要将父亲抬回去请大夫。

回去以后,母亲仍去了一趟县衙报官,昔日与父亲情谊深厚的同僚却含糊其辞,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季家的家仆又找上门来,对着母亲一顿拳打脚踢。

“老实记住了,不是我们主子纵马伤人,而是你家郎君没长眼,撞在了我们主子马上!我们主子心善不与你们计较,再乱说,便不是一顿打了!”

沈祉再早熟也只是个孩子,只想着救母亲,连连点头。

那些家仆见状,这才满意地扬长而去。

一个八品县丞,一月的俸禄也不过一万钱,家里先前为父亲治病、安葬花光了积蓄,如今再为母亲治伤,只能花母亲的嫁妆。

汤药下去,却不见好转,大夫说是郁结五内,心病难医。

在邻居的张罗下接连办了两场丧事,望着空空如也的沈家小院,沈祉变卖了一部分奴仆,只余平日亲近的几位。

拿着这些积蓄,沈祉远上邙山,到洛阳书院寻母亲临终前托付他的一位父亲故交,明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