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外。
灞桥旁。
三辆牛车,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努力往前走着。
孔颖达掀开了车帘,静静望着窗外的景色。
天寒地冻间,尽管这场雪已经下了几日,但仍旧不见融化的迹象,特别是荒郊野外上,白茫茫的,天地归于一色。
这景色,从山东到京兆,几乎都是这般,也幸亏是官道坦途,也幸亏积雪厚重,若是积雪融化冻成了冰路,那可就是真的难走了。
积雪不难走,上冻才是真的寸步难行。
尽管他们的速度慢了些,但,终是平安抵达了长安。
官道两侧的柳树已经彻底耷拉下来,不管是多么粗壮的枝条,也挡不住积雪的重压,而且,还有一大部分的柳枝上垂着冰锥,形成了雾凇,好似仙境。
孔惠元趴在窗户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这里的一切,对他都是新奇。
“祖父,这里就是书上说的灞桥折柳,十里长亭吗?”
“果真如同书上描绘的那般,让人感动。”
孔惠元兴奋。
孔颖达轻轻捋了下胡须,也不由感慨:“离去时,只觉得这灞桥折柳,充满了哀伤,可现在,重新归来,再望见这柳树,再望见这灞桥,心中却毫无悲伤,竟皆是只剩下幸福了。”
“可见,当遇到的环境不同时,心境也会发生改变啊。”
孔颖达唏嘘。
也就在这个时候,灞桥之上,有两道人影,朝着牛车狂奔而来,尽管步伐踉跄,身影凌乱,但那份呼之欲出的欢喜,令这灞桥折柳都蒙上了一层欣迎!
“颖达······颖达·······”
“你终于回来了啊颖达,颖达,颖达,可让我们好想啊颖达!”
“········”
两人那仿若枯寂的苍老面庞,这一刻,真的仿佛重新抽出了嫩芽。
听到这声音,孔颖达浑身一震,赶忙掀开车帘,朝外望去,顿时,双眸发热,老泪狂涌而出。
“世南,文达·······”
孔颖达同样高呼一声,顾不上外面的寒气逼人,撩起大氅,就要跳下去。
孔惠元赶忙搀扶。
但等到孔颖达双脚踩在土地上的那一刻,孔惠元便是搀扶不住了,孔颖达好似年轻了好几十岁一样,伸开双臂,跑着,迎着,冲了上去。
大氅被寒风吹起,裹起的雪花点缀着他的面庞。
灞桥之上,终了,三位老者,相拥而泣。
天意弄人,人间造化。
这世间,不知多少人从灞桥送别之后,便终生再难相见,幸得上天垂怜,让他们这些老头子,竟能经历过灞桥送别之后,还能再次重逢。
尽管,分别才不过数月的时间。
可对于他们而言,却好似经历了百年一般。
“颖达,老了,老了,怎去了趟山东,比走时那般显老?”
“世南,文达,你们······你们的头发怎么全都白了?临走时,老夫觉得还有些黑丝掺杂啊。”
“不过短短数月,便都有些认不出来了,颖达,你还好么?”
“好,好,好,一切都好!!!你们······你们如何?”
“我们也好,我们也好,颖达,走吧,这灞桥落雪,也是一大美景啊,好久好久咱们没有这般一同见过了吧,走,今日,定是要纵观一切。”
“妙哉,妙哉,哈哈哈·······”
三个人相互搀扶着,朝着长安,走去。
寒风鼓动的大氅都在作响,走着走着,三位老人的头发都沾满了碎雪,但,每个人的眉飞色舞却从未断绝过。
老友相逢,便是天寒地冻都有些察觉不到了。
“颖达,这一次冬至论道,咱们,该怎么入局?”虞世南提到了这件事。
孔颖达抬头望着前方朦胧碎雪中,矗立于天地间,好似能够镇压岁月长河,永久不衰的长安城,笑着沉默了片刻,而后仰天长笑,略显得癫狂起来。
“自然是强势入局!”
“直接宣布,我儒学,冬至那天,向佛,道两家请教!”
“哼!”
“这段时间,儒学不显,民学崛起,但不要忘了,我儒学传承千年,圣家层不出穷,为国为民,前赴后继,这一次,老夫要让天下人也都知道,我儒学之厚重,之本意!!!”
“不然,他们真以为老夫,垂垂老矣,不能饭否了么?”
“儒学,不朽!”
孔颖达长喝。
“好!!!”
虞世南和盖文达两人浑身一震,齐齐吼道。
三人相视一眼,再仰天长笑起来,在大笑声中,他们一同再朝长安走去。
就好似,几十年前,他们尚且年少,意气风发的时候,一同走进了长安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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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
立政殿。
李世民拍了拍身上的碎雪,才走了进去。
殿中暖意腾腾,长孙皇后抱着小兕子正在看书。
李世民又没有看见城阳的身影,不由笑着坐到了两人身侧:“城阳,又去太医署了?”
自从那一天从太医署回来后,城阳就像是入魔了一样,竟然开始钻研起来了医道。
刚开始,李世民长孙皇后自然乐见如此,并且支持。
毕竟,自从城阳和离之后,虽说心情着实不错,但,时不时的也会出神,好似在迷茫自己前路。
她年纪那么小,比长乐还要年轻一岁,天天于深宫之内,就算有长孙皇后和小兕子陪着,但心中定也是有些孤寂的。
现在看着城阳又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他们当然高兴。
可万万没想到,一直看着医书两三天后,这孩子,竟然鬼鬼祟祟的开始动刀了。
要不是膳房那边禀报,这几天时不时就能看到被割死的鸡鸭,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还真不知道,城阳竟为了锻炼自己的胆量,强忍着心中的恶心,亲手开始杀鸡杀鸭。
这让两人感到无语,便小心把城阳看管了起来。
再怎么说,这孩子也是个姑娘,天天手里拿着个刀子算怎么回事?
可,着实是架不住城阳的哀求和那双孤零零的大眼睛的注视,长孙皇后心疼,便规定每三天可以去一趟太医署,去张楚身边学习正儿八经的手术技艺。
不然,膳房里就算有再多的鸡鸭鹅,也顶不住她的败坏啊。
这让城阳欣喜无比。
可却让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这两个老父母,感到心累。
想想今后,城阳要给人做手术,那画面·······
头皮发麻。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摇摇头,有些无奈:“这丫头········”
“看来是死了心的要走这条路了,早知如此,就不该带城阳去太医署,这下好了,一天不摆弄她那把刀就心里痒痒。”
那把刀是第一次跟着张楚进手术室后,送给城阳的。
便成为了城阳身边最最重要的东西。
每日随身所带着不说,主要是时不时还掏出来比划两下,就连吃饭的时候,秦川鸭都不用膳房来片了,城阳理所当然的接过来了这个任务。
但,也不得不说,这丫头的手是真的巧,那鸭子片的,好家伙,几乎每一片都带着皮,每一片都薄厚统一,每个鸭子都能控制在一百零八刀,一刀不少一刀不多!
李世民有点惆怅。
小长乐去了冀州。
小城阳现在又沉迷噶肠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小兕子身上,不由的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不行,小兕子朕要亲自教导,定是不能走了歪路啊。”
他喃喃自语。
长孙皇后苦笑,但看着还懵懵懂懂的小兕子,轻轻把她揽入了怀中:“千金,难买高兴,城阳想学,就随她去吧。”
“也别三天才能去一趟了,她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去吧。不然,不能一直跟着张小子学动手术,孙老神仙,何太医那边,也得让她多请教。”
“可能,学着学着,她就忘了做手术。”
长孙皇后说道。
李世民想想,倒也是这个理。
既然姑娘想走这条路,那么,再挡也没有什么用了,不如让她放开了去学。
“罢了,那就这般啊。”
“城阳这丫头······哎,咋不跟青雀样,见到血就发晕。”
李世民还有些感慨。
长孙皇后轻笑,李泰晕血,也是上一次他们才发现的,从太医署回来后,足足做了三天的噩梦才慢慢缓过神来,然后,便对于太医署心里有了阴影,别说进手术室了,就算自己一个人都不能在外面等着,必须有人陪着才成。
李世民斟了杯茶,抄着手,望向了大殿外,眯了下双眸,轻轻算了下。
“距离冬至,不过六七天了。”
“张小子应该也练的差不多了吧。”
“听太医署那边的人说,这些天张小子亲手割的肠子,没有一人身死?”
李世民声音凝重。
长孙皇后点点头,说起来这件事,她都有些不可思议:“陛下,确实如此。孙老神仙和何太医也试了试,但,他们的病人都没有撑过三天。”
“听城阳说,今天,张郎君就要割同样患有肠瘫的病患了,所以她一大早就很兴奋的冲过去了。”
长孙皇后撼然道。
“是么?开始尝试着治疗了?”
“嘶·······”
李世民闻言,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希望成功!!!”
“谁能想到啊,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治疗法子,竟·······竟还真的被张小子,做到了!!!”
长孙皇后没有说话,可双眸的深邃,同样震骇。
是啊!
谁能想到啊!
这法子······竟然真的能成!!!
张郎君,真的是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