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虽然是个闲散王爷,毕竟与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地位尊贵,他府里闹妖精,朝野上下自然是传得沸沸扬扬,折腾了三五天,太后先坐不住了,问过一次之后,惠帝就把六王叫进宫询问。
自家兄弟小聚,又兼是问私事,便开了一桌小席在御花园的千秋亭中,围亭种着一大片繁茂的蟹爪菊,恰逢开的正好,朵朵像是炸开的星,欢喜中带着几分凌厉,惠帝让人掐了一些来赏,闲来无事扯着花瓣,低声道:“你府里是怎么回事?”
六王呆滞地望着落了一地的花瓣,脑袋里一片空白,府里日也闹夜也闹,没个消停的时候,好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困乏迟钝得如同痴傻老者,而这会子,惠帝的话仿佛很久之后才抵达了他的耳中,又过了片刻才听了进去,调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嘴皮子,道:“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还劳皇上挂心,臣弟真是罪该万死。”
“得了——”惠帝轻咳了一下,他近些年身体不好,精神不济,不爱跟人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先别着急请罪了,就说说你府里怎么闹妖精的吧!”
六王又怔了一阵,也不知从何说起,说是妖精,可谁也没见过妖精的样,闹起来的都是自家家仆,好好的人一入府就吹拉弹唱,连着赶出去百来号人,说来也怪,出府就好,新买来的却跟着犯病。
六王叹道:“不知是怎么了,后院有栋小楼,平日里去的人也不多,三日前家里的女眷们就跟疯了一样,纷纷涌进了小楼,吹拉弹唱,笙歌曼舞,拦都拦不住——”
惠帝嗯了一声,不苟言笑的面上微微一沉,“找人看了吗?”
“和尚道士都来过了,只说是道行太高,他们拿不住。”
“昨日朕去给太后问安,太后问起此事,还说了两句童谣。”惠帝冷笑一声,“你可知那两句童谣说了些什么?”
六王顿时清醒了,他直挺挺跪在地上,筛糠一样抖着,惠帝说的两句童谣,他自然也听过,听到的时候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命人跟京都府尹打了招呼,去街上已经清过一波,却没想到竟然直达圣听。
皇室私德有亏的罪名,他可绝对担不起!
“定是有人借此时机生事,臣弟一定会查个一清二楚。”
“查什么查。”惠帝摆摆手,“赶紧把你府里清干净,此等谣言自然也就销声匿迹。”
“是。”
“请国师去一趟吧——”
国师,凌云子。
六王顿时想起他不苟言笑的脸以及一双洞察秋毫的凌厉双眼,六王在心底打了个哆嗦,急忙摆摆手,“使不得,哪敢劳动国师呢,臣弟还知道一个人,若是实在治不了,就再劳烦请国师走一趟吧。”
惠帝依旧沉着脸,不轻不重地道:“那就尽快解决掉,传得沸沸扬扬,有损皇家颜面不说,也不该再惊动太后。”
“是,皇兄的吩咐,臣弟铭记在心。”
陈传笺翘着腿逗狗遛鸟,怡然自得地等着六王来自投罗网。
灵镜胡同有她的一处宅子,安置了几个下人,不过鲜少去住,多都是宿在倚红楼花镜处,上门的人仙踪难觅,越发传得神乎其神。
六王派了两个手下去明镜胡同请人,家人说主人去云游,一连等了三天,进进出出愣是没等到陈传笺,六王百般无奈,又把金长天召到了府里,端着架子恐吓了一番,又软言示好了几句,打发金长天去请人。
金长天按着陈传笺的吩咐,从六王府里出来,就外出避了两三日风头。这两三日,六王简直熬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府中的情况江河日下,疯病如同瘟疫一般感染了所有的家仆,不分上下尊卑,搬空了后厨酒窖,终日盘踞在小楼中狂欢,人人这副如痴如癫的模样在六王看来如同末日一样可怕,而更可怕的是,市井流言愈演愈烈,童谣影影绰绰地影射着皇家奢靡淫乱,内宅不宁,传得街知巷闻。
想起惠帝不缓不急的语调,六王不寒而栗。
“金长天有信了吗?”六王一手攥住管家的领子,恶声道:“人请来了吗?”
管家忙不迭的点头,“来了来了,金老爷就候在外头呢!”
“还等什么,叫进来。”
“是是。”
金长天坐在六王的花厅里,一双眼在瘦长的面上不安分地滚来滚去,小心翼翼地道:“下官,下官长途奔波数日,终于找到了法师——”说着话,睇了陈传笺一眼,只见陈传笺带着面具昂首而坐,一派出世高人模样。
六王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次请陈传笺这般曲折,肯定是因为上次陈传笺因为自己而受到了牢狱之灾,何况现下这种情况,陈传笺简直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于是六王走前两步,屈尊降贵地道:“法师不要为上次的事情生气,本王这次请你来呢,是为了我府上的妖精,有什么要求,法师可以尽管提。”
陈传笺一撩眼皮子,冷笑道,“草民怎么担得起,更何况王爷府上的妖精有些道行,也不是那么容易收拾的。”
六王心惊肉跳了一下,缓过神来又在心底将陈传笺暗暗佩服了一番,法师虽然是个女人,但真是有些本事,地方都没去,人也没见,风吹着妖精味儿送过来,她这么一闻竟然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当下就对陈传笺又恭敬了几分,“法师,上次的事情是本王唐突了,本王这厢给法师赔礼,现在阖府上下凶险异常,还请法师施以援手——”
话音未落,就听陈传笺语调寡淡地道:“既然王爷这么说,当初周公子送给你的那幅画就转送给我吧。”
六王的面皮抽搐了两下,一咬牙,一跺脚,吩咐小厮取了画来,用名绸裱了,装在名贵的红木盒里,放了些花椒防虫。六王握在手里,细细致致抚摸了一遍,恨不得连盒子上的指头印都要擦光亮了,陈传笺见他心疼,便清了清嗓子,“王爷要是不忍割爱——”
“不不不——”盒子是六王亲手递过来的,在陈传笺的眼皮子底下晃了一下,当陈传笺的手指在木盒上一搭,六王打了个激灵, 神情如丧考妣,仿佛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另投他人怀抱,心痛欲绝地把脸转到一边,再也不去看那幅画。
陈传笺大咧咧地将画扔给金长天,目放精光,露出一副引车卖浆的精明样,伸出了两个指头,在六王跟前晃了晃,道:“这桩差事,我要两万两,王爷肯给,我就把你府里的那些玩意收拾了,不肯,我们就一拍两散。”
两万两,也就是博古柜里的一个古董。
六王毫不犹豫地一点头,“别说两万,二十万两也是可以的。”
陈传笺一阵肉紧,眼前浮现了十八万两的雪花银,一眨眼眼睛又消失了,世上最伤心的是,莫过于和银子擦肩而过。
“法师还有什么要求?”
“备个清净屋子,把半年来新入府的人都有唤过来,我要单独问话。”
“好好好,听到了吗?快去准备。”
“法师还有什么吩咐?”
陈传笺哂笑,“本法师捉妖,还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六王立即肃然,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