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乌鸦从亚麻色的苍林里飞了出来,上下打旋,乳白色的雾片被穿得七零八落,如同把一件漂亮的衣服撕碎。哇哇的叫声把桑榆吵醒,外面小德子已经带着几个太监四处驱赶这群乌鸦,桑榆起身下床,之桃和春竹伺候桑榆梳洗。
南云和张玉来到邀月阁,南云来到桑榆面前说道:“回王妃,弄玉轩里昨天出事了,纯侧妃昏过去了。”桑榆漫不经心地问道:“纯侧妃每日都是吃斋念佛,会有什么事情?”南云继续说道:“王妃还记得二世子弘辕的婚事吗?”桑榆说道:“那位小姐几日前不是突发急病去世了吗?咱们睿王府的礼数都是没有断过的,后面还有别的事情吗?”
南云说道:“说的就是那位过世小姐,咱们王府和安国将军府是有婚约的,虽然没有成婚,二世子也算是安国将军的半个孙姑爷,所以安国将军府的丧仪二世子都是全程参与的,从出灵,发丧都是尽心尽力,咱们也把安国府当作亲戚来做。”
桑榆皱着眉头问南云:“安国府上的丧事不是已经完毕了吗?还有什么事情吗?”
南云继续说:“这就是弄玉轩出事的原因,也许就是咱们的礼数做得太好了。昨天是那位小姐的头七,二世子也是照例过去烧纸,祭拜。安国夫人把弘辕叫来过去,说是自己的孙女虽然没有同弘辕完婚,但也是咱们睿王府的媳妇,女孩长到十五岁,没有拜上堂就这样走了,老夫人觉得孙女受委屈,等弘辕再娶的时候,要给自己的孙女办上一场冥婚。”
“冥婚,什么是冥婚?”这是桑榆第一次听到的东西,在乌峰城从未听说过冥婚的事情。一旁的张玉脸上有些难色说道:“上京这边的确有办冥婚的规矩,上京这边有个规矩:已聘未婚而死者,女抱主成亲,男迎柩归葬。说得简单一些就是男子死去,女子必须为死去的男子守节,女子抱着男子的一个雕像成婚,终生不得改嫁,这叫做女抱主成亲;若是女子死去,男子可以进行冥婚,在冥婚之后就可以另行婚配,就是男迎柩归葬。安国将军府就是咱们办冥婚。”
桑榆的脸上写满瞠目结舌,这些事情自己真是闻所未闻。桑榆有些口痴地问道:“从未听说,张管家说来听听!怎样办冥婚?”
张玉有些尴尬,说道:“就是先娶死者做原配,活着的新娘算是续弦。当天成婚那日 ‘原配’和新娘是同一天娶的。将死去的女孩做成‘原配’的纸人,‘送亲’的队伍是要打白灯笼的。送‘原配’的花轿到了以后,新郎是不能用手开轿门的,必须用脚踢开轿门。把‘原配’迎进屋里后,在婚礼上很正常地拜天地。接下去就是迎娶真的新娘,真的新娘在婚礼上,头上必须蒙上黑纱,表明自己只是做继任,是替死去的原配生孩子。到了晚上,先要将‘原配’放到床架上。为了避免‘原配’吃醋,还得给做个纸新郎陪‘她’。”
桑榆听了张玉的一番话,脑子里顿时出现洞房花烛夜,一张床上放着鬼一样的一对纸人,那还有什么夫妻的情调啊,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张玉知道自己说的事情让桑榆很不舒服,还是继续说着:“安国将军府就是觉得自己的孙女没有迎娶就亡故了,家中老人若不是替她完婚她的鬼魂就会作怪,使家宅不安,因此,一定要为小姐举行一个阴婚仪式,等男子百年之后再埋在一起,成为夫妻,并骨合葬。”
桑榆说道:“看来纯侧妃是知道这件冥婚的事情吧,不然不会昏过去的。这样的冥婚听起来很是丧气?”
张玉无奈地说道:“岂止是丧气,二世子的这门婚事是当初王爷定下来的,当初睿王府的世子娶将军府的孙女,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可是若是答应了这冥婚,有哪家的女子愿意给别人做续弦,把自己的婚事搞得像个丧事,今日的事情要是答应下来,弘辕就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女子,只能往品级低家庭找女子了。”
桑榆心中在想现在的纯侧妃:纯侧妃这么多年在在先王妃身旁隐忍,做了几年的当家主母,终于为自己的儿子求到一门好的亲事,也算是功德圆满,现在自己人主母位置没有了,到手的儿媳突发急病死了,还要办一场冥婚,搭上儿子后面的婚姻。现在的纯侧妃估计自己死的心都有了。
桑榆心中盘算要怎样解决这件事情,继续问张玉:“这只是民间的习俗,张管家在上京有三十年了,上京城的王宫贵胄有这样的办冥婚吗?”
张玉说道:“这三十年间小的只是知道过一次,就是魏国公的女儿在下过三定之后,成婚的前两天突发急病,亡故了。于是两日之后男方还是办了婚事,就是按照先娶原配,再娶真新娘的规矩办的婚礼,只是那位新娘本身就是男子的房中人,办婚礼的时候男方说新郎生病了,由家中新郎的一个侍卫代替完婚的,办完冥婚之后从房中人变成侧室,那个姑娘倒也高兴。那位新郎三年后有娶了一位正式娘子,算是圆满。”
桑榆问道:“魏国公的女儿是三定之后,在成婚前两日亡故的,姑娘也算一只脚迈进的夫家,可是咱们与安家只是五年前定下的婚事,没有过定,没有过礼,成婚的日子也是没有定的,就这样给弘辕办个冥婚,实在是委屈弘辕了。让我好好想想,等王爷回来再和王爷商量一下。”
张玉退下,南云到弄玉轩探望纯侧妃,纯侧妃如同一个泪人,一直说自己对不起弘辕,至于弘辕一直跪在母亲的床前,总之弄玉轩是一团糟糕。
从早到晚,桑榆都没有什么心情吃饭和看书,南云从弄玉轩回来,说说弄玉轩已经是一团的糟糕,其实桑榆心中也是糟糕一团。景宸一直很晚才下朝,回来后就去书房,处理公务,并且让高志送过话来,说今日就宿在积微轩了。纯侧妃听到王爷一直忙于公事,知道王妃是没有说上话,又是一阵哭闹,桑榆觉得心乱如麻,和南云一起走出邀月阁。
已经是二更天了,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点点,调皮地眨着眼睛,偷窥着人世间的秘密。桑榆和南云来到听天台,因为太高平时很少来,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站在听天台上,桑榆仰望着灿烂的星空,听着远处的草虫鸣叫,夜风袭来飘来悠悠的花香。抬起头惊然看到一颗明亮的流星划破夜空,瞬间的璀璨后悄然坠落天际。夜空依然宁静,闪烁的点点繁星一切如旧,似乎这颗迅速划过的流星从来没有出现。南云也看到一闪而过的流星说道:“小时候家中老人说,天上掉下一颗星,地上死掉一个人。”桑榆还沉浸在流星的美丽中,喃喃地说道:“那颗流星,没有太阳的光辉,没有月亮的光华,但它的美却是非凡的。一瞬就化成了一个光点,无声无息地离去、坠落到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可是那一瞬的美丽胜过漫天的星斗。”桑榆和南云呆呆地看着寂静的夜空,天空中传来一声爆炸的声音,越来越多的流星出现在深蓝的夜空中,夜空不再孤独,仿佛每个流星都在向寂静、孤独的夜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每一颗都留下了一瞬的光芒和美好。如同倾泻的雨点,在天空中出现一条流动的光的河流,奔涌向前,把整个夜空照如白昼。只是一瞬,几百颗流星又消失在夜空中,黑暗和寂寞再一次统治了一切。
桑榆和南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两人都是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桑榆回过神对南云说:“如果是一颗星就表示死掉一个人,刚才那么多的星星,是多少人?”南云紧紧地扶着桑榆说道:“王妃,咱们下天台吧,这里离天太近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天台,回到邀月阁。
这一夜桑榆的脑子一直是流星划过,时而会有纯侧妃哭泣的脸还有弘辕跪在弄玉轩的样子,辗转反侧,一宿无眠。
清晨桑榆早早就让之桃和春竹伺候自己洗漱。桑榆对一旁的之桃说:“让厨房准备早饭,请王爷过来用早饭,对王爷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王爷。”
邀月阁的正厅里已经摆好早饭,桑榆和景宸开始吃早饭。桑榆慢条斯理地把昨天安家的事情一一说明,桑榆一边看着景宸的脸一边说着关于冥婚的事情。没有等桑榆说完,景宸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听到冥婚的时候,景宸把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对桑榆说道:“王妃可信人死后还要有婚姻的事情,冥婚听起来让人好笑,将军府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桑榆也放下手中的碗筷说道:“我也是不信这些魑魅魍魉的事情,可是将军府的老夫人已经病了,少夫人和少将军心疼女儿,自然是觉得自己的女儿刚过及笄之年就亡故,老夫人觉得孙女未成亲就英年早逝,心中难免有怨气,如果不能替她完成嫁娶遗愿,家里鬼魂就会因此作怪,使家宅不安,所以要一场冥婚。”
景宸不解地看看桑榆说道:“我们已经做到仁至义尽,安国将军府提出的要求咱们是做不到的。听王妃的话,咱们真的要办一场冥婚了,那样咱们睿王府可真是上京城的笑话了。”
桑榆知道景宸一定会这样说,回答道:“王爷的意思是明日我去将军府告诉老夫人,咱们不同意冥婚,咱们之前和将军府的关系一直不错,王爷和少将军也是同朝为官的,政见相同,闹僵了终究是不好办,我听张玉说在十几年前魏国公办过这样一场冥婚,咱们就这样打过去,别人会说咱们撕毁婚约,婚事是咱们睿王府主动提出来的,原本是一对好亲家,现在要撕破脸了,落个不信的名头,终究不是不好!”
景宸细细地听着桑榆的话,觉得有道理,接着脑袋又开始打起拨浪鼓。说道:“不行,不行!”
桑榆笑着说:“王爷一定会说,若是办了这场冥婚,之后弘辕成婚的女子就是续弦,自然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愿意这门亲事,还要让人说成鳏夫。咱们不能委屈弘辕,也不好得罪将军府,现在是左右为难。”
景宸听着桑榆耐心地讲解,说道:“王妃已经把事情的利弊得失都说清楚了,估计王妃一定是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还是不要卖关子了。”桑榆笑着说道:“昨天我在听天台看到很多的流星,这一宿就没有睡好,不是想弘辕的事情,就是流星在眼前一闪而过,昨晚的流星王爷看到了吗?”
景宸不知桑榆要说什么,说道:“昨天一直在处理公务,听到外面的声音,以为是打雷,没有留意,早上听到高志说,流星雨很多。”
桑榆睁大眼睛说道:“岂止是很多,简直就是亮如白昼啊,这样的天象,司天监要好好地占卜一下。”桑榆探出身子,把耳朵凑在景宸的耳朵旁耳语几句。桑榆坐好,只剩下一张莫名的脸,景宸半信半疑地问道:“这样可以吗?这样是欺君之罪吗?”
桑榆一本正经地说道:“王爷可不要给自己扣上这样大的罪名,咱们可担不起啊,没有咱们的主意司天监也要绞尽脑汁在朝上说上一通鬼怪神仙的话。司天监的主事是大齐有名的术士也是王爷的朋友,王爷看看怎样办吧,弘辕的好姻缘就在王爷的手中了。”
景宸对桑榆笑笑说道:“我就知道这顿早饭就是一场鸿门宴,好吧,我去试试。”
五日后,大齐的朝堂上,大臣们在议论当朝的国事。司天监的主事从队列中站出,行礼说道:“禀皇帝,前日天象有变,在亥时从北方往南有不计其数的流星横空而过。臣下已经算过,这场流星雨是不详之兆,古时记载周武王伐纣时,就有流星雨扫过天际,然后周武王便灭了商朝建立了周。秦朝的时候,频繁出现过几次流星雨,当时秦朝大将蒙骜为秦平定叛乱,征战韩国、魏国,为秦朝夺下了二十五座城池,还有一次流星雨东出,之后嬴政的祖母夏太后就病死了。这次的流星雨主凶,地上应该有秽事。”
皇帝听了司天监的回禀问道:“既然已经知道此事主凶,那么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吗?”司天监主事说道:“防止有大灾大祸出现要有人殉祭天,向上天回禀我大齐的风调雨顺,请求上天不要为难我大齐。”
司天监的话没有说完,一旁的御史说道:“回皇上,人殉在我大齐已经废除,是先朝的旧历,我朝君主爱民如子,现在要出现人殉,就是生灵涂炭,一定会民怨沸腾,司天监是大齐的国事,应该为皇帝分忧,不应翻出前朝的旧礼。”
皇帝对司天监说道:“人殉过于残忍,还有别的办法吗?”
司天监说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在流星雨经过的前后十五日,寻找这一个月里死去的人,从中选择贤德人士,作为敬天使者,把这些人的灵位摆好,进行祷告,这些贤德之人就会把我大齐的想法禀明上天,也许能破解秽事。”
皇帝沉吟一下说道:“就这样行事吧,司天监去寻找流星雨出现前后亡故的人,选出优秀之人作为敬天使者吧。”
之后就是司天监在上京搜寻在这一个月亡故的人,听说有十四人,司天监又把这十四个人一个一个地分析一遍,身家不清的、没有才学的、行为不轨的都排除在外。最终只剩两人,一位是在流星雨之后亡故的一位翰林,此人是大齐的进士,也是一位才子,另一位就是将军府的小姐,这位闺中的小姐在上京城是名门贵女,知书达理。几日后司天监在晴日坛做了法事,主持的法事的皇帝的弟弟,金和王。法事当天上京城的王宫大臣都到场,声势浩大,一时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弄玉轩里,代云燃起安神香,端上一碗莲子羹,纯侧妃接过莲子羹说道:“你确定听清楚了,不会听错?”
代云笑脸盈盈地说着:“夫人放心吧,今日将军府来人,是王妃迎接的,少夫人说安家的小姐是司天监钦定的祭天神女,那位翰林是使者,小姐虽然是亡故,但是能在皇家做神女,也是一份福气。当了神女,自然不能和咱们王府办什么冥婚了,请夫人放心,世子可以踏踏实实地再找一位称心如意的姑娘了。”
纯侧妃认真地听着代云的话,喝着莲子羹说道:“这几日真是愁怀了我,你看头发都白了,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现在终于有个结果,也是我这么多年在佛祖面前的焚香祷告的结果,过几天我要到庙里还愿,让佛祖保佑弘辕找到一门好亲事。”
夜晚月光朦胧,象隔着一层薄雾,月光洒满了庭院,林里烘出浓厚的黑影。这样的夜晚,多么美好啊!随着风儿,偶尔传来远处宫女的谈笑声,又随着风儿远去了……清淼潭的夜晚,月儿兴致很浓。
桑榆和南云坐在清淼潭的小亭里,欣赏这美丽的月色。南云说道:“这几日王妃为二世子的事情都没睡好,今日将军府过来已经取消了冥婚,少夫人说道小姐做了祭天的神女,还有些得意,言语中看不起咱们的冥婚,让人觉得可笑。”桑榆接着说:“弘辕的事情解决了,王爷的心也放下了,这几日王爷也是吃不下,睡不好。”南云继续说:“王妃这次真是帮了纯侧妃和二世子,不知道纯侧妃知不知道王妃的用心。”
桑榆淡淡地说道:“既然是王府的王妃,心里就要有王府的每一个人,王府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做好一个王妃不是只讨王爷的花心,讨欢心的事情是那些才人通房做的事情,我要给王爷排忧解难,是王爷的贤内助,自然要多想一些,不求纯侧妃感谢,只要她能明白我的心,今后不找麻烦就行了。”
南云说道:“纯侧妃明天会带着弘辕到庙里祈福,听代云说,纯侧妃觉得自己每日上香祈福,是吉人有天相,哪里知道王妃为她的筹谋啊。”
桑榆笑道:“哪里有什么筹谋,不过是王爷花了些银子罢了。只要王府没有事情就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