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华慢条斯理说:“赵五,知道享受了党和国家扶贫的哪些优惠政策吗?”
“知道,”赵五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重点低保保障,每人每月220元。退耕还林补助每人每年740元,特惠保每人每年60元。在县内住院治疗,个人医疗费用‘零支付’。”
“老九家两个孩子分别享受了每年1250元的住宿补助和1000元的助学金补助。”
曾华说:“赵五,你的记性不错嘛。”
赵五神情庄重说:“党和国家的恩情不能忘。”
“说得好,但党和国家的这些扶贫恩情是给贫困户的,”曾华话锋一转,委婉说道,“赵五,你认为你们三兄弟符合贫困户标准吗?”
“肯定符合啊,”赵五自信满满说,“几年来,我们不知接待了多少市县检查组领导,没有一个提出异议。”
刘善扯扯欲答话的周良生的衣角,抢先答道:“赵老板,根据国家农村贫困户识别标准,2016年家庭人均纯收入低于1205元,才能被认定为建档立卡贫困户。”
“哦,有这个标准啊,我从来没听说过,”赵五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我们不做贫困户就是了。”
刘善颇感意外:“你们三兄弟愿意退出建档立卡贫困户?”
“是的,”赵五大大咧咧说,“国家的扶贫政策明摆在那。”
曾华赞赏道:“赵老板深明大义,值得点赞。”
刘善说:“你们不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就不能享受国家的扶贫优惠政策了。”
赵五随口答道:“那是当然。”
赵生财一直在偷偷地使眼色,可赵五财大气粗,不明原因就视而不见。
“赵老板快人快语,令人佩服,”刘善盯着赵五说,“赵老板,易地搬迁政策也是国家扶贫政策之一,也就是说,分配给你们镇扶贫新村的房屋要退出了。”
“什么,退出?”赵五的腰如被针扎了一般猛地直起,吃惊地说,“曾书记,刘组委说的是真的吗?”
曾华郑重说:“是的。”
赵五信口说:“那我们就不退出贫困户了。”
赵三、赵九也紧接附和:“我们都不愿意退出贫困户。”
曾华看着对面的赵家三兄弟,耐心解释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赵五、赵三,你们家境富裕,明显不符合贫困户的标准。”
“赵九老婆长年有病,两个孩子在读书,打点擦边球,勉强算得上贫困户,镇政府可以酌情考虑。”
“但是,易地扶贫搬迁是国家对不适合人类居住,生态环境脆弱,限制或禁止开发地区的农村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实施的特殊政策。”
“赵九有别墅式的房屋,面积达480平米,安全舒适,也不适用于易地扶贫搬迁政策。”
“你们干部哪个说大道理不是一套一套的,前后都是理,把我们小老百姓唬得云里雾里的,”赵五调侃道,眼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盯着曾华说,“曾书记,你是不是想潜我?”
曾华迷惑不解:“潜你?潜你什么?”
赵五嘴角微微挑起,高深莫测说:“曾书记,我是搞建筑的,懂潜规则。吃完饭,我们再细谈,我尽量满足你提的要求。”
“哦,我懂了,”曾华嘲笑说,“赵五,既然是潜规则,你见过带着众多手下一起玩潜规则的人吗?”
“何止见过?我还见过当我面分红包的干部呢!”赵五戏谑说,“只有想象不到的,没有你们做不到的。”
曾华正气凛然说:“赵五,我不探究你说的真假。我不懂什么潜规则,更不会去潜你。”
“我只能告诉你,你那一套屡试不爽的把戏在我这里行不通。”
赵五愣了几秒,试探问道:“曾书记,我问你,县里大还是镇里大?”
曾华不假思索说:“当然是县里大。”
赵五歪着头说:“县里领导的话你听不听?”
曾华说:“对的当然听。”
赵五嘿嘿冷笑:“去年,县城管局柏局长到我们村搞扶贫,刚来我家时,说过和你差不多同样的话。但最后被我说服了。”
曾华好奇问:“柏局长是怎么被你说服的?”
赵五洋洋得意说:“暂不奉告。他亲口对我承诺,保证我们三兄弟能享受国家一切扶贫优惠政策。当时生财也在场。”
“曾书记,你难道比柏局长还大吗?”
赵生财点头说:“我能证明,柏局长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赵五,谁大谁小,我们暂不争论,”曾华不动声色说,“你现在打电话问问柏局长,看他还敢不敢向你保证?”
“只要柏局长敢,我就不把你们清退出建档立卡贫困户,也不要你们退出镇扶贫新村的房屋。”
“此话当真?”赵五大喜过望,“曾书记,你说话算话?”
“一言九鼎,”曾华郑重说,“刘组委、赵书记他们都可以作证。”
刘善、赵生财、周良生、张美凤异口同声说:“我们作证。”
赵五喜出望外:“好得很。”
曾华强调一句:“但是,赵五,如果柏局长不敢保证,你们也必须保证退出建档立卡贫困户序列,自愿退出镇扶贫新村的房屋。”
赵五自信十足说:“我也一言九鼎,谁反悔谁是狗下出来的。”
赵三、赵九互视一眼,坚决地说:“我们三兄弟共进退。”
赵五内心狂喜,立即拿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特意按下了免提键。
不一会儿,电话接通,里面传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赵五,什么事?”
赵五笑吟吟说:“柏局,我家三兄弟算不算贫困户?”
“当然算。”
“你去年当众说,保证我们赵家三兄弟能住进镇扶贫新村,还算不算数?”
“自然算数。赵五,今天怎么了?尽问这些毫无疑问的事。”
赵五不无得意,把手机靠近曾华,扬着眉头说:“我们镇曾书记说,我们三兄弟不符合贫困户标准,要我们退出镇扶贫新村的房子。”
“他又说,只要你表态,他就无条件执行。”
“您跟曾书记说说吧。”
手机里沉默几秒,随后就传出:“什么,什么?喂,喂,瑶山信号太差了。”之后,手机就音信全无。
赵五急了,立马重拨,但里面传出了女音:“对不起,你拨的电话已关机。”赵五仍不死心,再次重拨也是如此。
赵五呆呆看着手机,脸刹时血红,良久才恨恨说:“好你个柏年平,吃我的,喝我的,拿我的,嘴巴一擦就不管事了。敢耍老子,老子一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三、赵九一脸迷茫,不明白平时嗓门豁亮、豪爽仗义的柏局长不敢和曾华通话,让他们到手的熟鸭子飞了。
赵五喉咙上下抽动,嘴里咕嘟咕嘟不停地喘着粗气。
刘善说:“赵老板,愿赌服输,你该兑现承诺了。”
赵五眼辘轳一转,开始耍赖:“凭什么?柏局长是手机信号不好,又不是不敢跟曾书记说。”
“所以,刚才的赌约作废!”
曾华干净利落说:“赵五呀,你也是见多识广之人,自欺欺人的话就不要多说了。说多了也无益,我们还是谈谈善后事宜,只要是你们不提过分的要求,镇党委、政府尽量满足。”
赵五口气强硬说:“曾书记,我们三兄弟只要镇扶贫新村的房子,其他一概免谈。”
“2014年,国家刚开始扶贫时,大家都不愿意戴贫困户的臭帽子,怕给自家脸上抹黑,让孩子在外抬不起头来。生财和我套近乎,央着我们帮忙,恳求我们填报贫困户。我们才答应的。”
“现在你们过河拆桥,恩将仇报,还有人性吗?”
曾华歉意说:“赵五,我们过去的扶贫工作确实做的不对,请你们原谅。”
“同时,也感谢你三兄弟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曾书记,你说的轻巧,一两句话就想把我们哄过去,”赵五嘿嘿冷笑,“从2016年开始,尤其是今年,你们每个月都变着花样,要填什么扶贫手册。我们随喊随到,积极配合你们。你们说什么,我们就填什么,填了改,改了填,都换五六本手册了,往你们脸上贴满了金。”
“你们平时鬼影子都看不到,来了也是喝茶、聊天、打牌、喝酒,从没干一件与扶贫相关的事。上级电话抽查时,你们一字一句教我们如何胡说八道,把你们吹上天。“
”去年底,市里搞什么模拟检查,柏年平告诉我,我手册上致贫的填的是因病返贫。他让我装病躺在床上,屋里到处是瓶瓶罐罐,西药、中草药满屋都是,搞得一座房子都是难闻的药味,一个月都没彻底清除掉,年都没过好。”
赵五质问道:“曾书记,我们配合你们做了这么多假事,才让你们检查过关。”
“你们说翻脸就翻脸,说清退就清退,还讲天理良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