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以为,
我是一缕被镇封在符篆里的妖魔,
历经了千古的幽沉,
却还没有学会憎恶这个世界。
红尘虽然绚烂,
现实总被苦痛纠缠,
而我,
已无力负担。
本就不该来此啊!
又何必眷念。
属于我的,
终究还是黑暗啊~
当身体浸入水面,
竟感觉不到一丝的冰冷。
沉入水下,
迷蒙中双眼微睁。
幽暗的水面下竟然如此的美丽,水面的波光投射下来,眼前恍如梦境。
一切安静下来,
沁心只觉得自己的神识仿佛游走在一片宁静的清虚之间,
而后渐渐上升,
上升,
直到来到一片霞光璀璨的云海里,
她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向着那漫天绚丽的光芒飞去...
就在意识即将丢失的一刻,
她感觉到头顶一阵光影搅动,
一只手向她伸了过来
......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正裹了件大氅偎依在温暖的胸膛里——是那日夜思念熟悉的味道。
耳边胸膛起伏传来大口的呼吸声,混合着身下马蹄的铿锵,十分强健且有节律。
马背上的男子一手抱紧怀中的爱人,身下的烈马在热烈的奔腾,他们向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沁心睁开双眼,她看见身后的方向,战火拉着长长的光晕,离自己越来越远...
来到林宅小院,林有豪翻身下马,他立刻抱住沁心向着屋内冲去。
“豪,”微弱的声音从怀中传来,“把我放下来吧。”
“你湿透了,咱们进屋。”
林有豪有些着急,其实他自己的全身也早已湿透,冰水顺着衣角流下来,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
沁心摇摇头手指着南方城郭的方向。
“我不冷,我想看看...外面。”
风雪已停,素色将整个城池晕染成一片白色茫茫,南面听得阵阵的杀喊之声,已经微弱了许多。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将美丽的景色妆点得有些凄凉。
林有豪想了想,他将院中的火塘点燃,又回房取出一床被褥,两人相裹着坐到一起。
火焰有火星噼里啪啦跳跃着,温暖在小院里渐渐晕散开来。
天色已经渐渐微明,这场战斗整整持续了一个晚上。
远处城内的火光点点已经行动起来,好像有官员组织着开始恢复秩序。
“今夜好长啊!~”
林有豪缓过口气,他转过身,拉起沁心的手,双眼郑重的望过来。
“心儿,一定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沁心微微一愣,她看到林有豪的脸上有种孩童般的委屈与伤心。
“我都不相信这是真的,真的又见到你。”
他说着捏了捏自己的脸,双眼噙满泪花。
“我很害怕....害怕你哪天又突然离开我。我....”
他哽咽起来,抓紧她的手,生怕她会飞走一样。
沁心温柔的看着爱人,火光下,他的头上居然有了几根白发。
她心疼的点点头,轻吻了他一下,然后静静的靠在他的怀里。
从此刻起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们一辈子都要在一起,不管风雨再如何变化,什么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火塘里的火焰越烧越大,他们被温暖包围着,紧紧的偎依。
两人身上的水汽在升腾,形成了一股雾气,正如他们浓密的思绪,在小院的上空交织缠绕在一起。
一切恍若浮生一梦,
好的,坏的,
都已过去。
他们太累了,太需要休息,如果可以,他们宁愿就这么一辈子坐下去。
回首往昔,
虽然长期以来,历经了磨难。
但今夜,只有好消息!
战事胜利,
对于临安来说,已经转危为安。
大仇得报,
对于沁心,再也没有了负担。
更有林有豪,
眼前的爱人又再度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十分开心。
他们开始说些轻松的话题,让心态放松下来。
林有豪自然有太多的话要对她说,对于那些沉重的东西已经不必再提,此刻他最有兴趣的是沁心的神迹。
他将自己跟随沁心的那一路讲起,一直讲到见到沁心施展神奇。
“心儿,我见你立于人潮之上那种...”
“那是怎么弄的?难道那果不成真是仙露?”
林有豪努力的想模仿出沁心仙女飘然指挥大军的样子,不料表演得笨拙可笑,惹得沁心也一时也换了心境,不禁莞尔起来。
“那是可以激发出人体亢奋的一种气味,具体怎么实现的,我也未知,就这么不知不觉发生了。”
“那这么说,咱们有了这种东西岂不是我大宋的独一份!真这样,那区区黄家又何足挂齿!”
林有豪玩笑间有些得意起来。
沁心却摇摇头:
“心境不一,造出的香也会不一样。这是林雪当时告诉我的。”
“也是这次我真正感悟到的...困惑。”
说罢她想了想,坐正身子对着林有豪,双眼正视他的眼睛:
“豪,这正是接下来想对你说的....关于此香,我想了很久...”
“它断不可复刻了。”
林有豪见沁心认真的样子,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为何?”
“因为,我...不想让它流传下去了。”
沁心脸色严肃了起来。
“它能激发人的斗性,也能扩张人的贪欲。”
“若人不正,一切私念与贪欲就会被无止境的放大...”
“在一般情况下,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她想到了黄伟味,当时他的那个样子就是最真实的欲念的奴隶。
林有豪眼睛闪烁了一会,他理解且凝重的点点头。
人的欲念这个东西说不清楚,仿佛刃的两边,能成好事,也能坏事,大多数不受控制的情况下,那绝对是个灾难。
“既然这样,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未来,咱们还弄香吗?”
他想到了现实的问题,临安这么一闹,定然元气大伤,金人也不会善罢甘休,谁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未来?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未来。”
“瞎说什么呢!怎么没有,只有你才配有最好的未来!”林有豪说得有些上情绪了,“说吧,你未来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或者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大宗师亦或是天下第一的香药师?我觉得你已然超越那些人了!”
沁心没有应答。
一阵清风徐徐吹起,院落里安静下来,只有院中水缸里的几株枯黄莲枝在轻微摆动。
沁心裹了裹身上的缎被,她摇摇头,向着水缸凝了会神,她想了想,自言自语道:
“未来?未来我所愿的,不过一支野莲花,心之所求,能够超拔于此尘泥也就满足了。”
忽然一瞬间,沁心脑中开悟了一般,浑身无比的通透清澈,她终于明白林雪与薛仙枝的境界追求了,同时也感觉自己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那是一种无比欣喜,却又无比孤独之境。
她看了看天际缓缓道:
“来到临安,除了调香,我渐渐还懂得了一些东西,特别是历经了神武营的事件还有这次的战争。”
“这是一种切身的感受,或者说是体悟,它越发的清晰了。”
她又看着林有豪,眼睛里清明透彻。
“你知道,香道是我一直追求的。”
“但它只是一种生命的调剂,是虚的东西,而且是需要稳固的根基的。”
“根基?”
林有豪没听明白。
“对。花之所开,精露之芬芳,需要特定的环境和土壤,正如这调香一样。”
“它的根基就是国力的安稳,百姓幸福的生存状态。”
沁心轻叹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失落。
“我不是神女,这是我做不到的。”
“比起这些虚的东西,那些御敌于外的勇士,安邦兴国的人才才是真正稳定根基的柱石,这是实打实的。”
林有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在这一刻他也有些醒悟了。
沁心站了起来,她立在平台上,看着正在修复伤口的临安城廓,眼神里闪出了光。
“大宋不需要我,其实它更多需要的是骨气与血性,也希望这次的伤痛能让它把这些缺失的东西找回来。”
火光跳跃了,金色光线映衬到她的脸上闪耀出夺目的光芒,这一刻,林有豪甚至有种错觉,站在他跟前的,是一位真正的神女,和众人膜拜的一致无二。
“那你...”
林有豪愣了愣神,恢复过来,他立刻说道:
“无论你做了任何决定,我一定支持你。”
眼前的神女看向远方,说出了自己的景愿。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去哪儿?”
沁心望向林有豪:
“你还记得郝伯说的那艘远航的船么?”
林有豪瞬间了解了沁心所想,他也站了起来。
“我们一起!”
两人相视笑了。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
一列马车冲进了院子,猛然撞在墙角处,折断了辕梁翻倒一旁。
林有豪一惊,马上拿起武器警惕起来。
只见那马儿侧翻在地奋蹄在空中刨了两下挣脱着站起冲了出去,车身趴散在地上已近散架,一人从中跌跌撞撞的爬了出来,他一瘸一拐一身酒气。
是林敏夕。
他的衣襟被刮破了好几处,却全然不顾的向着两人走来。
“哥?”
林有豪不禁诧异,正待上前,却见林敏夕的双眼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刚刚受了腿伤,却不管不顾的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着,那眼眸深处分明透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欲望在火光中跳跃,林敏夕丝毫没有理会在一旁的弟弟,他目不斜视,直勾勾望着沁心。
“把那香露的配方给我!”
林敏夕伸出手。
“哥,你这是怎么了?”
林有豪拦住林敏夕,却被他一把推开。
沁心看着林敏夕近乎癫狂的样子,默默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样的条儿来。
“对,对,就是这个!”
林敏夕眼神里透着兴奋,几步上前一把就想接住。
没想,沁心却突然放开了手,
阵风吹过,那纸条打着璇儿的飘进了火堆中,瞬间化缩为了灰烬。
“不!~~~”
绝望的呼喊声伴随着那缕青灰着飘向小院的天空。
远方的天更亮了。
......
数月后,
春深,某日,清晨。
一缕和煦的阳光缓缓的从东方投射出来,照亮了半边的天地。
临安城的一处小巷里,一只浑身长着长毛卷儿的黑猫跑过,它的尾巴高高挑起,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一处鱼市店的门口坐了下来。
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儿,然后朝着熟悉的大门‘喵喵’叫了两声。
可是门并没有开。
不仅这一间,一溜过去,往常早应开张迎客的铺席此刻全都没有开门。
气氛很奇怪。
本该热闹的集市一片静谧,酒馆商铺家家关张,街市民居间间闭户,还有无数的城巷里也都安静了,所有人好像一夜之间都消失了一样...
...
城南,东行向外,
平日寥无行人的一条道路上突然出现了庞大的人群。
他们都是城中的百姓。
大家全都自发的聚集到这里,引老携幼,汇入到流动的人群之中。
谁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静静的朝着一个方向走着,脸上的表情犹如朝圣一般。
在通往江岸的路上,人群已经绵延数十里,还有人正在不断的加入其中...
已在岸边的人们早已呼呼啦啦的跪倒一片,他们之中有人在不断的虔诚祷告着什么,也有人点着香火对着浩瀚的江面俯首叩拜。
人人至真至诚,他们的表情崇真而肃穆,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红日跃开了云层,江面之上顿时金灿灿的一片,甚为壮观。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仿佛前方出现了什么东西。
“神女呢,神女在哪?”
大家以手掩面,眯着眼迎着强光仔细搜寻。
“我看见了,在那儿呢!”
一名眼尖的幼童(吴昊?)发现了什么,他立刻手指着江面的某处一点大声的喊道。
大家顺着指示的方向急急看去。
只见在那江水之上,浮光跃金的地方,出现了一只造型颇为怪异的木船。
它的船首尖尖微微昂起,船身上高展起几面巨帆,看起来就跟要展翅高飞一样。
它在迎浪飞驰,洁白的波涛在身后拉开了一条白线。
人们谁也没有见过这种船,惊异之余,只见它的艉楼上还有一位掌舵的老者,他似乎很是惬意的一手把着舵,另一只手悠然的搭在腰间。
浪花在身下肆意飞腾,老者似乎并未在意江面,他的眼睛笑眯眯的始终停留在跟前的一对青年男女身上。
在他的前方,船身中部那扇鼓动如弓的巨大白色帆下,毡垫上的两个年轻人正亲密的站靠在一起——
一位翩翩的公子,宽肩窄腰,他拎起一坛扎着红色缎带的精致酒瓮美美的灌了一口,然后动作很有仪式感的摸了摸头顶上的发髻,他用单手环搂起身旁的姑娘肩膀,爱意满满的望着她。
再看那位姑娘,全身一袭素雅的白色装扮,看起来十分的神圣高洁,她静静的偎依在公子怀中,目视着江水入海的方向,任衣炔在风浪里恣意飘飞....
神女归海,已有爱人相伴身边,那对佳人,真真如神仙眷侣一般。
在浩瀚的江面入海口,鸟群伴着小船左右高低纷飞,尖尖船首划开的浪花里,大小鱼群跟在他们身旁前后游弋,不时有不知名的鱼儿跃出了水面,带出水珠如花般绽放,阳光照耀在鳞片上,发出耀眼的金光。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