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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很少会在春天下这么大的雨,崔元卿的澜袍一角掖在腰间,整个裤腿都是泥,身上全湿透了,他全神贯注地为那几株葡萄秧苗用毡布搭着棚子,连程颂安开了门都没有察觉到。

雷声轰隆,偶尔的闪电在夜幕炸开,划出一道光亮,照出被雨水冲刷地难以睁眼的脸。

这是程颂安两世都没有见过的崔元卿,他姿态一贯清贵,从未这样狼狈过,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他也只抬起胳膊胡乱擦了一把。

海棠拿着雨伞追出来,喊了一声:“姑娘……”

看到眼前一幕,张大了嘴,愣在一边。

崔元卿这才抬头,长长的睫毛让他勉强在雨水中睁开了眼睛,看到程颂安在廊庑下,半边身子都被潲了些水,不觉皱眉道:“你还未好全,别淋雨,回去。”

程颂安看着他将最后一块儿砖石压好,犹豫着想往廊下来,却又没动,任由大雨兜头往下浇。

下房处的门也跟着相继打开,踏雪和蔷薇相对看了一眼,又看向一个雨中,一个廊下的人,谁也没说话,整个院子除了雨声和雷声,就处于一种沉默中。

还是踏雪打破这种局面,高声道:“大人怎么来了?先进屋,我去烧些热水。”

崔元卿没动,等程颂安的回答。

海棠为程颂安撑着伞,心有不忍地道:“姑娘,让大人先进来吧。”

程颂安只觉得眼睛被雨水洇湿一片,她动了动唇,还是道:“崔大人的耕读园就在对面,快回去吧。”

崔元卿慢慢踱到廊下,眼睛不知是不是被雨水冲的,有些发红,实在是冻得太久,他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冒着寒气:“程颂安,不用害怕瑾王,要过去了,寿王的事也要过去了。”

程颂安往后退了退,离得他远了些,淡淡点了头。

崔元卿紧随其后,红着眼问道:“你真要嫁给明战?”

“是。”程颂安斩钉截铁回道,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苍白的面庞。

崔元卿的喉头重重滚了一下, 又逼近一步:“你不肯告诉我,是怕我会冲动,是不是?”

程颂安手抓在门框上,背对着他冷笑:“怎么可能?”

崔元卿冰凉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你发誓,你对我再无一丁点的动心,你不会再对我有一丝留恋。”

程颂安瞪大了眼睛,洇湿的眼角未干,她冷冷道:“我发誓,我若对你还有一丁点动心,有一丝留恋,叫我……”

“不是你,是用我的命起誓,”崔元卿打断她,凝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你发誓,若你对我再没有一丁点的动心和留恋,就叫我崔元卿活不过二十五岁,身首异处,无人收尸。”

程颂安浑身猛然一抖,他今年二十三岁,活不过二十五就是会死在眼前的事儿,她今生再怨他、恨他,也不过是想让自己不再死在他前头,而从未想过让他活不过两年,且身首异处。

她从前不信鬼神之说,但是她是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人……

“为什么不说?”崔元卿盯着她,手中的力道慢慢变紧。

程颂安嘴唇微张:“我……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什么?我要嫁给明战,因为他能给我想要的生活,我会爱上他。”

崔元卿捏着她手腕的手又缓缓松开,平静如水地看着她。

程颂安抽出手,转身要往房里去,却被身后的人一把又拉了回来,下一瞬,冰凉的双手捧上她的脸,微凉的唇覆了上来,在她全无防备的时候轻松撬开她的唇齿。

雷声、雨声霎时间都变得微弱,直至天地间都没了声息。

这个吻不足以是程颂安激烈反抗的长,也不是蜻蜓点水的短暂,它仿佛被算计过,恰到好处的意乱神迷。

崔元卿松开她:“程颂安,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

程颂安还未反应过来,崔元卿已转身走入雨中。

踏雪和蔷薇烧了热水,跟着出来,却见她独自站在廊下发愣。

“大人走了?”踏雪问道。

程颂安怔怔望着被毡布遮蔽着的那几株葡萄秧苗,刚才的一切恍惚不似真实发生过。

……

上巳节一过,程颂安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不日也该入宫继续给七公主讲书,只是还不知瑾王那里到底有什么动静。

经过一夜的大雨,天气又冷死冬日,程颂安裹着披风坐在庭中,拿着那顶花环在手里无意识地转着,偶尔会把目光落在葡萄秧苗之上。

明战过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便是她手中那顶迎春花已经有些发蔫的花环,眼中有些惊喜。

“你怎么过来了?”程颂安见他的目光落在花环上,有些难为情,她是无意识拿出来玩的,可被明战看见却像有别的意思一样。

明战自然地自己找了地方坐下,侧头笑问:“不能来么?”

程颂安觉得自从默然他们之间有未来之后,明战在她面前便放松了许多,说话也有了少年该有的活泼。

她笑道:“可以,只是怕你被人议论。”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明战道,“我就是要人看到,不许别人再来。”

这句话让程颂安蓦然有些心虚,昨夜那个吻,她虽没有回应,但却总觉得对明战是背叛。

她转而问道:“昨天,王妃和玉儿没事吧?”

明战眉心不经意蹙了下,手不自觉握成了拳,显然觉得有些愤怒,但又有些为难,他抬眸看了一下程颂安,又迅速搭下眼帘,摇了摇头:“没有大事。”

程颂安也不逼问他,明战在沙场上直来直去惯了的,陡然见了肮脏事,又跟程家有关,他说不出口,又或者是怕她担心,也是情有可原。

两个人坐着说了些西北的风情,一时倒也融洽。

快到用午饭时,二门上的小厮领着一个内监进来,程颂安认得他是容嫔宫里的,连忙站了起来。

那内监看见明战也在,微微一怔,而后又得体地笑道:“咱们娘娘让我来问问程姑娘身子如何了。”

“明将军也在?那咱家顺便也替乾元殿带个信儿,您快些回去,不一会儿便有口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