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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明日一早,我送你去渔樵山庄。”崔元卿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在她孩子没生下来之前,别杀她。”

程颂安冷笑一声:“生了孩子就能杀了?”

崔元卿眸色沉沉,竟难得没有反驳。只是过了好大一会儿,忽然问道:“你觉得她跟薛庭蕴像吗?”

程挽心跟薛庭蕴像不像,他不是比她更清楚?薛家被抄家时,她才十岁左右,对薛庭蕴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只记得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端庄文静,对人温和有礼,她前世不就是在学她的样子做人么?

当她看到那幅图的时候,是觉得程挽心像薛庭蕴的,但经过这些事,程颂安又发现,程挽心比薛五小姐的心机和手段可厉害多了,若非她前世临死时见了她一面,恐怕今生还不会发现她的真面目。

程挽心也一定发现了自己跟薛庭蕴相像的事,而且很会利用这个优势,来使崔元卿心生爱护之意。

程颂安讥讽地笑了一下:“你们不就是因为她跟薛小姐相像,才对她处处维护的?又何必问我?是为了让我理解你们的苦衷吗?”

崔元卿皱眉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等江南案子了了之后,才跟你说清楚么?”

程颂安一怔,她之前是真的很想知道崔元卿要说清楚,为什么还非要挑时候、非要等从江南回来才行。可后来金家卷入舞弊案,庶长子溺水而死,她就知道崔元卿是为了程挽心不必嫁到金家去,从而成全思退他们。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崔元卿眼神有些伤感,像是在回忆遥远的事,而后缓缓道:“是思退画的庭蕴。”

不用解释,程颂安也知道他口中的画,指的是当初祖母给她看的那幅。这就是说,思退与薛庭蕴才是两情相悦的一对。

崔元卿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点头道:“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那些也是思退写的。”

他坐下,徐徐讲了起来。

思退并没有什么来历,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被卖入崔府,跟在崔元卿身边伺候,后来又跟着入学伴读。若不是快到十岁时,有人偶然间提了一句,他跟少爷越长越像,恐怕他的一生至多只是做个体面的奴才罢了。

崔元卿早慧,立即察觉到这或许有大用,于是从八九岁开始,就不再让思退以真面目示人,暗中授他课业和武功,只要是他会的,思退也全都会,就连两个人的字迹都练得分毫不差。

后来,崔元卿若想独自去做什么,就会让思退假扮自己留在府中,果真从未被人发现过——除了薛庭蕴。她三言两语就把思退诈了出来,从此抓住了他的把柄,逼着他为自己讲书授业。

薛家遵循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祖训,只要求家中女儿些许认得几个字,能看懂账本即可,诗词歌赋文章史书那是一概不许学的。薛庭蕴不敢违拗家训,只有来崔家时,才能在崔元卿的书房中找几本书来看。

因此当她发现思退的时候,别提多兴奋了,崔元卿没有耐心教她的东西,思退却不敢不教。等崔元卿回来,薛庭蕴更是直接拿捏他们两个人,为自己当夫子。

后来崔元卿经常带着乔装了的思退,或是他们二人去薛府,或是将薛庭蕴请到崔府,教她读书识字,弹琴作画,而薛庭蕴天资聪颖,比思退还胜一筹,崔元卿后来也真把她视为朋友。

他们三人就这样相处了好几年,互为师友,互为知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更不知是谁先动的心,总之,思退和薛庭蕴二人心照不宣地喜欢上了彼此,只因身份上有云泥之别,从未挑明过。

崔元卿一腔热血,发誓早晚一天会为思退找一个合适的身份,成全他们,以此确保他们三人之间的情谊地久天长。即便是后来薛家调离京城,去了益州,崔元卿都没有放弃过这个想法。

可谁也没料到,薛家会在一夕之间被抄家灭族,崔元卿在京得到消息之后,立即让思退连夜赶往益州,希冀能将薛庭蕴和她幼弟救出。然而思退到了地方,只找到了她的幼弟,他让人将孩子送往京城,自己留下,几乎将整个川蜀之地都翻了一遍,也始终没有找到薛庭蕴。

而那个孩子由于受了太大惊吓,又长途跋涉,到了京城没两天就夭折了。

思退从此一蹶不振,动了殉情的念头,是崔元卿日夜盯着,甚至将他捆了半月之久,才勉力让他不再寻死。

程颂安听了,久久不能平静。这样算来,当年思退去益州,表面上是去陆家做客,实际上是借此去看薛庭蕴吧,陆轻山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经常拿薛五小姐来跟她做对比。

她当年深深喜欢着的少年,也在深深地喜欢着别人。

程颂安怔怔看着屋顶,她本以为自己会嫉妒,其实并没有,她只是很惋惜,思退若能和薛庭蕴终成眷侣,她会祝福他们的。

怪不得前世崔元卿会那样恨她,他对薛庭蕴的感情,虽非男女之情,却是至亲好友。他是为了薛庭蕴、也为了思退恨她。

可今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崔元卿竟会放下怨恨,爱上了她。

程颂安深深吸了口气,问道:“那思退是将程挽心当做薛五小姐的替身来对待的?”

崔元卿闭了闭眼睛,将回忆驱散,而后才睁开道:“那幅画,是程挽心带给我的。”

程颂安骤然起身,满脸讶异。

崔元卿点了点头:“五年前,她得了一场重病,你是知道的吧?”

程颂安当然知道,那一年程挽心得了一个怪病,起初是高烧不退,后来烧退了,又开始有头痛之症,连宫里的太医都请来了,却怎么都治不好。

沈氏病急乱投医,便带她去了宝华寺让高僧念经驱除病魔,后来又干脆在寺外住了半年,说也奇怪,程挽心自那回来,便真的好了。

“就是那一年,她将画给了我,说是一个人让她带的,还说那人不愿再见我。”

崔元卿眼底有些哀痛:“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庭蕴还活着,却不肯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