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颂安向来人看去,却是明战,今日他似乎是有事,穿了戎装,比之前的常衣看起来更加英姿勃发,端得是一个剑眉星目的小将军。
那兵士爬起来正要怒骂,见是明战,连连磕头请安:“是明将军,卑职瞎了眼,冲撞了您,还望将军恕罪。”
明战一声冷哼从鼻子里传出:“好大的狗胆,连崔夫人也敢拉扯,我朝律例,便是平民百姓,九门外五里也可骑马缓行,若遇家中变故,可疾行而后奏,过后领鞭三十即可,何况她是当朝命妇?你是巡防司的,这都不知?”
那人吓得腿也软了,他何尝不知,不过是看程颂安一个女子可欺,长得貌美,却穿的普通,定非名门贵妇,是以起了调戏之心。
他冷汗涔涔磕头请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崔夫人见谅。”
说着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程颂安没空搭理他,只对明战拱手道:“多谢明小将军解围,家母病重,我先行一步,改日再谢。”
明战道:“夫人不必多礼,速速回府便是。”
程颂安也不跟他客气,一夹马腹,迅速往家中驰去。
明战低头看着地上趴着的兵士,冷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人擦了一把冷汗:“卑职,名叫肖光建……”
明战冷冷哼了一声:“自己去长官史那里领罚,别让我再见到你巡街。”
肖光建头如捣蒜般应下,连滚带爬跑得远了。
明战望着程颂安去的方向,微不可察地轻吁一口气,不知怎么的,每每见到她总会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明明她的模样比自家姐姐和外甥女柔弱的多,但眼睛却给人一种不可亵渎的威严。
……
程颂安快马回到程府,早有家丁出来牵马,冯氏身边的大丫鬟哭着跑出来迎她进去,院子乌压压站满了人,屋里面哭声一片。
她克制着痛苦,快步走进内室,从床边到门边,一屋子也全是人,程仲文坐在床头,拉着冯氏已经快要僵直的手,一张坚毅的脸上也隐藏不住哀伤 。
程颂安拨开人,扑过去跪在床边,轻轻喊了一声:“母亲,女儿回来了。”
冯氏一直瞪大的眼睛忽而转了转,从眼中流出一行清泪,似想说话,却喉头咯咯作响,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深深喘着粗气。
程瑾宁一把抱住她哭道:“姐姐,母亲她昨晚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这样了。”
程颂安瞪着通红的双眼,回头在房中搜寻程挽心母子的身影。
林氏正在床里衣不解带的跪着伺候,一眼便看出程颂安的意思,朝她道:“府中上上下下都在院子里了,唯二小姐犯了旧疾,未曾出过净秋斋,沈姨娘在照顾她。”
想撇清关系,未免太刻意了些。
程颂安道:“把二小姐和沈姨娘全都叫过来!”
程瑾宁擦着泪,立即起身,亲自带着丫头去了。
程仲文叹息着,哽咽道:“黛儿,你母亲……怕是不行了。”
他这么一说,满屋子人立即跪下,低声哭泣起来。
程颂安厉声喝道:“都闭嘴!哭什么哭?母亲没事,谁再敢嚎一句,拉出去打死!”
“各房各院的管事,带着你们的人该做什么做什么,这两日,若有一处地方出了岔子,先拿你们处置!没事儿干的都滚出去,再将瞧过的大夫全都叫进来,我有话问。”
满屋子的奴仆顿时吓得呆了,谁不知道大小姐温和娴静,一心修德,一句重话也没说过,何曾这样疾言厉色过?也亏得她这样呵斥一番,倒让人有了主心骨,各院的管家也立即带着各院的人下去了。
程仲文也是一怔,被程颂安的模样和言词惊了一下,似乎从不认识这个女儿一般看向她。
程颂安越过他的目光,向院子外面看去,李文宾和程彦平带着孙大夫飞奔而来,后面跟着海棠、蔷薇、踏雪和牡丹四人。
孙大夫年逾四十,被两个精壮小伙连拖带拽地拉进程府,累得气喘吁吁。气儿也来不及喘平,就上前去俯下身去搭脉,只一伸手,脸上便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又掀了掀眼皮,见人瞳孔也已有些涣散。
他深深叹了口气,拿出一根银针,扎在她的几处要穴,才道:“老夫无能,只能为夫人吊住这一口气,少夫人有什么话快些说吧。”
程颂安听了,只觉得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下去,幸而海棠和踏雪就在身后,及时托住了,才没有摔在地上。
程瑾宁和程彦平早扑在床边痛哭起来,而林氏则平静地望着冯氏,目光温柔似水,似乎全不在意周围一切。
程仲文平时再沉稳,此刻也心灰意冷地落下泪来:“黛儿,跟你母亲再说说话吧。”
程颂安眼神空洞地望向床上正回光返照微笑的母亲跪了下去,喃喃道:“不是这样的,娘,您不该这个时候离女儿而去的。”
冯氏微笑着看着她,终于缓缓开口:“云黛,娘不成了……”
程颂安只听这一句,撑不住哭出声来:“娘,别丢下我。”
冯氏的泪也缓缓落下:“别伤心,元卿是个好孩子,我信他,能照顾好你,娘唯一遗憾的,是没抱上外孙。答应我,与元卿好好的,早日生下一男半女,到坟上告于娘知道。”
程颂安哭声压抑不住,她重生回来是要让母亲与姨娘平安长寿的,却不知道怎么竟让她比前世还要短命,怎不让她又悔又恨。
冯氏看了看床边的一群人,摇头道:“你们都出去吧,留芸姑陪我最后一程。”
林氏微微一笑道:“阿瑛,你别说话,我给你唱首歌儿,好好睡一觉。”
而后再也没在意自己侍妾的身份,看也不看其他人,只淡淡道,“你们都出去,阿瑛要睡觉。”
这是头一次,程颂安知道母亲的乳名叫阿瑛,林姨娘的小名叫芸姑,她们不是生来就叫冯氏、林氏,也不是名帖上那从无人叫过的名字。
房间里响起婉转动听的儿歌,就像小时候她唱给几个孩子一样:“月光光,照地堂,骑竹马,过横堂……”
程颂安扑过去,嘶声哭道:“娘,你别丢下云黛……”
“姐姐,让母亲安心去吧。”程挽心拖着病体,站在了门边。
沈氏擦着泪,上来扶她:“大小姐,你这样舍不得,夫人到那世里也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