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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宾不再说话,慢慢退了两步,二门上下了钥,无主子吩咐,谁也进出不得。同样缩在角落里惊魂未定的牡丹出来,便领着李文宾往外去。

“李文宾,”牡丹小声开口,“你在外面也会这么打打杀杀的吗?”

李文宾沉闷地摇了摇头,而后又慢慢点了点头。

牡丹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台阶上的程颂安,又望了望浴房的方向,最后才转回到李文宾身上,小小的人也叹了口气:“这里不如咱们程府,要是姑娘流这么多血,咱们就不让她待在这里了。”

李文宾有些讶异地顿住了,他长得黑,显得严肃,自小就没什么玩伴,因此不爱吭声,除了经常见面的蔷薇,很少跟主子的侍女说什么,但此时却有些忍不住提醒道:“别乱说话。”

牡丹娇憨地抓了抓脑袋,从袖口里掏出绢子包着的东西递给他:“你还没吃饭吧,我还有个豆皮儿包子,喏,下次姑娘要出去,你千万跟好了。”

向来办事机敏的李文宾忽然愣住,半晌才从她手中接过,放在自己胸口处的衣襟里,点了点头。

程颂安见他们走到院门口,突然站起来叫住他们。

李文宾连忙赶了过来,问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程颂安咬着下唇,下巴微微颤抖着,开口道:“你明日不必过来,我陪嫁的几个庄子四散在京郊,你带上牡丹一起去查勘一下,看看哪处景色最好,我过去住几日。”

牡丹一听,登时来了兴致,眼巴巴地望向李文宾。

李文宾不自然地撇过头去,跟着应下。

程颂安做出这个决定,心情畅快不少。重生之后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她一时难以克化,不知未来该走向何处,也许离了崔府,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能想的更明白一些。

回到内室,程颂安再次拿出那幅画,一寸寸展开,画中的薛庭蕴目光缱绻,说明作画人是她的心上人,崔元卿。

原来她对崔元卿的了解是这样少,她只知道他纵横捭阖,经营官场,却从不知道他文韬武略、琴棋书画都是一绝,也许他只在薛五小姐面前,才会展现出全部的自己吧。

画卷展到最底下,还有一行娟秀的蝇头小楷: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但旁边又有两行行草: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程颂安的手微微颤抖,那行楷书是不是薛庭蕴写的不得而知,但旁边那两行力透纸背的行草却是崔元卿写的无疑,那些字体她看了两世,最熟悉不过。

她在家族落难时,为他送来这幅画,并写下诀别词,而他看到这两行字的时候,又是那样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绝不相负的决心。

原来崔元卿并不是没有缠绵悱恻的一面,他的才华也不是不会用到儿女情长上,只是这个人不是她罢了。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程颂安的眼泪不断落下来,喃喃念着这两句词。

眼泪落在画卷上,差点将那行字洇湿,她小心翼翼用袖子擦了擦,他们之间至死不渝感天动地的感情,让她这个被迫卷入的受害者也有了一丝恻隐之心。

海棠从浴房回来,向她询问怎么安排崔元卿的事,刚一进房,便见她对着一幅画默默流泪。

她快步向前,柔声问道:“姑娘是怎么了?”

程颂安像委屈的孩子看见娘亲一般,扑入海棠怀中,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海棠,我想回益州,想去看祖父祖母。”

海棠眼圈一红,哽咽道:“好姑娘,等到了老太爷忌日,咱们……咱们……”

说了两个“咱们”,再也说不下去,这样的世道,姑娘家连参加祭祖的资格都没有,也就去墓地祭拜的时候能烧些纸钱,更何况程颂安已然出嫁,是他崔家的人了,别说回益州,便是回程家,也需经过崔家同意。

海棠捋了捋程颂安的头发,努力扯出一丝笑来道:“轻山少爷每年能回益州,过些日子,我去托他替姑娘去看看太爷和太夫人。”

提到陆轻山,程颂安又自嘲地笑了笑,薛家的罪是祖父定的,他们再罪有应得,薛庭蕴却是无辜,崔元卿会因此恨她,陆轻山也不可能完全不介怀。

“明年,我带你去。”有些苍凉又虚弱的声音从窗外传过来。

崔元卿裹着一条薄被,从外面进来,还未走到内室,满身的药味儿先飘了过来。

程颂安双眼通红,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哭过,背对着他面向床的里面道:“不必了,让你见我祖父,有些强人所难。”

崔元卿怔了怔,随后便看到了她手中的画卷,苍白的脸上更无一丝血色,淡声问道:“祖母都跟你说了?”

程颂安平复完了心情,回过头来,眼睛朝着地上道:“是,祖母说不破不立,这件事就像你后背上的箭,扎在我的心上,拔掉它,我可能会死,但若不拔掉,它会化脓生疮,让我痛苦不堪,最后也难逃一死。”

“崔元卿,现在我拔掉了这支箭,我们之间从此分明了。”

崔元卿上前一步,哑声问道:“那……你我……”

程颂安笑了一下:“我今后不会再怨恨你了。”

崔元卿脸上顿时焕发出精神来。

“可我也不愿再看见你。”程颂安抬起眼睛,决绝地道,“等替你遮掩过去这件事,我便去庄子上住。”

崔元卿脸色再次难看起来,阴沉着脸道:“你就这么不愿在这个府里?”

程颂安平复好的心情在听到这句话时,也跟着激动起来,她压低声音吼道:“是,我不怨恨你,不代表我能跟你好好相处。当年你把你的怨气全发在我身上,抗婚又不说明原因,让那时的我成了京城里的笑话,而后你又冷落我,报复我,让我付出一辈子的代价!现在仅仅因为你改了主意,我就要感恩戴德吗?”

“我祖父做的没有错,错的是薛成栋,你不该怨恨我祖父,更不该怨恨我。我跟二妹同是程家女儿,有同一个祖父,你为什么只恨我一个?因为她像她,而我不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