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静静看着他，问：“重要吗？”
这个问题，重要吗？
无论当初是否误会，是否知情，理由是什么，其结局已然发生，婚已经退掉，又何必再抓着那一点点不重要的东西不放？
钟离锦看出时清眼中的意思，少年微微抿唇，黑瞳漆黑如墨，在这夜色中浓郁深邃，带着倔强与认真——“重要。”
“时清，告诉我。”
“……”时清倒觉得不重要，只是少年太过坚持。
当然，她也不知道钟离锦在坚持些什么。
正要开口，耳边忽然传来周小五的惊呼声：“小宝！”
随后一道黑色影子以极快的速度冲出了山洞，转眼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时清怔了怔，看清楚那个跑出去的家伙是周小五的寻宝鼠。
“小宝！”周小五急的泪水都流出来，起身就要冲上去。
时清伸手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少年拦下道：“别出去。”
“不行！小宝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我得把它带回来！”周小五想从时清手里挣脱出来，哭道：“师兄说秃石岭夜晚都是蛇，它们发现小宝一定会吃了它的！”
“可你贸然出去，很容易遭遇不测！”钟离锦也劝道：“何况夜晚如此黑，你又如何能寻到它的踪迹？！”
山洞口的动静似乎吵醒了浅眠的几人。
沧莹揉着眼睛朝这边看过来，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周小五道：“沧莹姐姐，我的小宝突然跑出去了，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少年那张乖巧精致的脸上挂满泪痕，哭起来想个柔弱的女孩子。
许弟子蹙眉道：“夜晚太危险，周小道友，等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出去寻找好吗？”
“可是我害怕拖得越久，小宝越容易被蛇吃了！它是寻宝鼠，那些有魔气的蛇最喜欢吃带有灵力的动物！小宝今天还想办法救了我的命，我不能失去它！”
魔物通常喜欢吞噬灵物，少年的担忧不无道理。
见几人都担心危险，不为所动，周小五一时心急，奋力甩开时清的手，哭着冲了出去，“我自己去找小宝！不拖累大家！”
那少年跑的太快，钟离锦甚至来不及阻拦，“喂！等等——！”
说什么不拖累，自己一个人跑出去送死就已经是拖累了！
身为正道仙门弟子，又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师弟！！”柳希桐也醒了过来，见周小五如此不听劝，还跑出去，急的眼眶通红，就要立刻追上去。
沧莹把她拦住道：“你别急！别慌乱啊！”
“我师弟跑出去了！我怎么不急？！”柳希桐一脸悲痛，泪水哗哗流，看上去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带着几分心疼和担忧自己师弟的情绪。
少年的身影也被夜色吞噬，转眼消失不见。
时清在周小五挣脱之后立刻也冲出去，沧莹知道时清一定会去救人，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力扔给她，叮嘱道：“你给我小心点！那是雄黄，好好使用！找到人赶紧回来！”
时清接住那瓷瓶，又转身朝周小五消失的方向追去。
“时清——！！”钟离锦喊道。
即便是有雄黄，碰见那种带有魔气的巨蟒，也是难以脱身的！
白痴！！
“此乃一些绝命散和其解药，请沧师姐备好。”钟离锦突然语调暗沉冷静地取了些毒药交给沧莹，“我随时清师姐去看看，山洞这里就交由您和许师兄守着！”
沧莹一怔，“你也去？！等等钟离师弟——”
她话没说完，那少年也跟了出去。
沧莹：“……”啊啊啊啊！！！这都是什么事！！
大晚上的，只留下四人还在燃烧着篝火的洞窟里！！
沧莹心中着急，但现在她又必须保持冷静。
回头一看，只有沉湘还陷在睡梦之中，丝毫没有被刚才的动静吵醒。
*
周小五一路向前跑，时清在后面追，起初她还能听见少年的一些哭声，但到后面，不知道是秃石岭的山风太强，还是周围夜色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嘈杂，时清已经听不见了。
周围一片漆黑，唯有月光惨白冰冷地照在那些凸起嶙峋的石块上，显得阴森诡谲。
“周小五？”时清换了一声，神色淡漠，眸光却带着几分警惕。
耳边风声呼呼，她停留在原地。
垂眸看着地上一些散乱的白脚印。
山洞门口被用除害水加湿搅拌过的雄黄粉沾染在了周小五的鞋子上，时清找到那少年的脚印，又继续顺着印记往前走。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周小五，回头却看见了钟离锦那张俊美精致的脸。
少年脸上神色有些骇人，似急切，似愠怒，一双黑瞳灼灼盯着她，像是追过来的。
“时清，我同你一起。”
时清微微蹙眉：“不必，快回去。”
“两个人总比你一个人好。”钟离锦道。
“不，”时清说：“你弱。”
“弱？”少年被气笑了，那声音低沉，带着些嘲弄和火气，瞳色也瞬间冷下去，目光冷厉万分，言语咄咄逼人：“论剑术，我不输于你，只是修复的灵根无法支撑我拿剑，但现在你也不能使用灵力，某种方面来说我们之间的实力在今晚没什么不同，你又凭什么说我弱？”
“我袖中丹毒可救人，可驱魔，可杀活，若碰上带魔气已有道行的蛇妖，时清——”他嗤笑一声，靠近少女，盯着她的脸，目光如火，静暗沉阴，一字一句地说：“就以你那几下没有灵力的剑招，能够伤它们多少？”
时清：“……”
找周小五要紧。
她没时间浪费在与钟离锦争论谁强谁弱的问题。
既是少年有保命手段，那便跟着也无妨。
“走吧，”时清转身道：“找人。”
她终于没有再单刀直冲，钟离锦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怒火也终于散去些许。
少年抬步跟上，他自然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周小五，可不理论一番，时清不会让他跟上。
地上灰白色的脚印到后面越来越淡，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时清正要继续朝着脚印对着的方位前进，却双耳微动，似乎听见了一阵密集的窸窣之声从前方传来。
她向后一撤，拉着身后钟离锦翻身到一块大石后面蹲下，隐匿身形，并在周围手动撒了些雄黄粉。
很快，地面开始微微颤动，仿佛有什么庞大的生物正在逼近这里。
时清屏住呼吸，侧目看了眼身边钟离锦。
用眼神提醒他小心。
少年看出她的意思，微微挑眉，眼里带着些许兴味的笑意，像是感到好玩地询问她——到底有多不信任我？连这你也要提醒？
“……”时清了然，点点头，收回目光，继续观察周围情况。
——钟离师弟毕竟不是小师妹，可能不需要她管得太多。
——以后会注意的。
过了一会儿，土道的尽头突然涌现出一片黑色的东西，那些家伙宛如潮水般汹涌，朝这里大军过境。
借着白色月辉，时清看清楚那是成千上万的蛇，颜色各异，或艳丽，或灰白。
它们盘踞、游动，吐着信子，不停发出嘶嘶的声响。
那些光滑冰冷的鳞片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一双双锐利可怖的竖瞳也泛着着幽绿的光芒，透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蛇潮迅速涌向山道，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条黑色巨流，不断地向前推进，似山洪暴发。
山道两旁的石块被它们的身躯撞得沙沙作响，引得空气中弥漫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周小五刚才应当是继续向前跑，但现在从少年消失的方位来了一场蛇潮，那么周小五，很有可能会遭遇不测！
果然——
在那蛇潮中间，忽然出现一抹白影。
少年仰躺着，被蛇群驮在背上，毒蛇没有在捉住少年之后立刻吃掉他，而是将他紧紧缠绕住，不知道要朝哪儿送。
百解丸不仅能够立刻解毒，还能够在一天之内免受其他毒药的影响，所以再度被蛇咬的周小五面色除了惨白一点儿，倒没有其他中毒的迹象。
时清握紧腰间剑鞘，另一只手搭在剑柄上，随之准备拔出救人。
钟离锦为了不惊动蛇群，俯身压低音量，凑到时清耳边悄声说：“它们数量太多，不能硬碰，待会儿周小五距离我们不到两丈的时候，我将绝命散洒出去，你趁机救人，再给他洒上绝命散的解药。”
绝命散一包药石可屠城，对凡人来说是剧毒，对修士来说虽不致命，但也足够其全身麻痹许久，不过若能及时洒上解药，身躯就能立刻恢复知觉。
钟离锦在这里，时清也知道现在硬碰会很麻烦，因而点头同意少年的办法，接过绝命散的解药，先在自己和钟离锦身上撒了点。
待被捆绑缠绕的周小五进入两人的抢夺范围之内，钟离锦纵身一跃，少年穿着白衣的身影在这夜色下似比天空皎洁的月光还要明亮洁白。
火红的发带在半空随马尾一道划出弧度，张扬蓬发。
他眸光深凝严肃，将绝命散与雄黄混合，朝着那蛇群用力挥洒过去！
“！！！”
一时间！所有蛇类暴动起来，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所驱赶，四散奔逃。
缠绕在周小五身上的巨蟒感受到绝命散的威力，那粉末在落在它躯体上的瞬间就开始产生强烈的腐蚀作用！
夜风徐徐，风将绝命散的粉末扩散开来，即便是刚才逃脱的蛇群，也过不了多久就被空气中混杂的粉尘沾染，鳞片开始腐蚀，疼的它们不停晃动蛇尾挣扎。
那巨蟒即便被腐蚀身躯也没有放开周小五。
时清眸色冰冷，拔剑直接将其挥砍成几段，随后一把拽起周小五，将解药洒在他身上，抱着少年就远离蛇群。
少年兴许是受了惊吓，被时清抱起时也震惊了一瞬。
身体有些僵硬地靠在她怀里。
这一块区域因着绝命散与雄黄的气息，蛇类不敢靠近，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具尸体。
时清在那最高的石头上站了一会儿，直到最后一条挣扎的蛇也死去，这才跳下来，将怀中周小五放下。
钟离锦立在蛇群的尸体中间，依旧白衣飘飘，像出淤泥而不染的圣人，淡漠的除杀了一大片的毒物。
另类的以毒攻毒。
“还好吗？”时清问周小五。
少年被放下后脸有点儿红，轻轻点点头：“我没事……谢谢。”
钟离锦沉声道：“周小道友，现在随我们回去，后面万不可再如此冲动。”
“可是——”周小五目光担忧：“小宝还没找到。”
刚说完，一旁的石堆突然动了动，随后一直身躯似鼠，行动灵巧的小黑耗子从那里钻了出来，一下子扑进周小五的怀里！
“小宝！”少年眼眸一亮，欣喜万分。
下一秒，寻宝鼠又跳回地面，扯了扯周小五的裤子，像是在让少年跟它走。
“时清姐姐，钟离哥哥，小宝它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我们去山上看看吧！”周小五道。
“不行。”时清淡漠拒绝：“危险。”
刚才一群蛇从山上冲下，谁知道那上面还有什么。
钟离锦也道：“深更半夜，现在是蛇潮，万一上面还有什么危险，岂不白白送命？现在既然寻宝鼠也找到了，最好还是回去。”
寻宝鼠忽然对着周小五“吱吱”叫了两声，少年一愣，像是听懂了它的话，惊喜问道：“当真？！”
寻宝鼠点点头。
“时清姐姐，钟离哥哥！小宝说山上有锁灵阵，而且它刚刚探寻过，那里除了一些道行不深的蛇妖，没有其他危险！”
——锁灵阵。
钟离锦怔住，脑中老人也讶异道：【竟然是锁灵阵！难怪这一带无法使用灵力！小辈，若能够破坏掉那阵盘，你们的灵力的就能恢复了！】
他啧啧两声，继续道：【寻宝鼠不愧是寻宝鼠，果真探得百宝，嗅得万物。】
钟离锦喃喃道：“如果真是锁灵阵，那现在去毁掉，自然是最好。”
锁灵阵并不牢固，虽然在此阵中无法使用灵力，却是最容易破开的阵法之一。
那里除了蛇妖没别的魔物，用绝命散将其腐蚀麻痹，此刻也应当是最容易闯过去的。
他看向时清，问：“你觉得呢？”
时清道：“绝命散，可还有？”
钟离锦点头：“自是准备了很多。”
一根黑笋就练了三瓶出来，他还有一些未开封的。
“好。”时清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