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心无旁骛,一直在埋头研究缩地成寸符。
高深符箓,并不是有符文,她看一看,依葫芦画瓢描一遍,就能学会的。
符文如何走向,哪一笔是起始,哪一笔是末端,这都是学问。
错一笔,真力续不上,符也就废了。
扔了一张画废的黄符,细雨随手一摸,又摸了一张空白黄符。
这会儿她无比庆幸,从正阳宫的胖道士手里,抢过来一辆马车,马车里有厚厚一摞黄符纸。
随便她用,一点不心疼。
马车里还有笔墨纸砚,正好拿来画符。
细雨提笔吸墨,瞄了一眼摊在桌上的旧册子,凝神静气,又开始画新一张。
屋门口,大白脖子上挂了个小袋子。
说起这个袋子就牛了,千年蛟妖玄卿给的如意百宝袋——小的。
细雨有个如意百宝袋,她还有个百宝袋。
说起百宝袋,那家伙曾经拿着百宝袋,给大白画过饼。
什么她有了如意百宝袋,百宝袋就给大白。
大白被哄得很是高兴。
只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细雨把百宝袋给它。
百宝袋里装着细雨抢来的鸟窝,里头一堆杂树枝。
她还舍不得扔,非说什么回到出云观后,那些柴可以拿来烧,就不用去捡柴了。
大白一只鹅,它有什么办法?
没得法子咯。
其实吧,装了柴枝的百宝袋,它也不嫌弃。
挂它脖子上也行。
可细雨就像忘了这一茬,再也不提了。
不提就不提。
老话说得好,吃亏才是福。
若是它有了百宝袋,就不会有今天的好运气了!
大白得意洋洋,简直想仰天长“嘎”。
就因为一堆木牌子没地方收——
千年蛟妖!
玄卿前辈!
十分大方,摸出个空闲的如意百宝袋!
随手一抛——就抛给了它!
“啧啧啧,瞧瞧可怜的小鹅妖,穷得什么都没有……这个小的百宝如意袋,就给你用吧。”
什么小的如意百宝袋?
它不嫌小!
大白叼着小小的如意百宝袋,两只黑豆眼,瞪得圆溜溜。
它以后再也不冲着蛟妖前辈“嘎嘎嘎嘎”了。
从此以后,蛟妖前辈是大哥,它是鹅小弟!
至于挂脖的绳子,当然是苗掌柜的杰作。
大白叼着如意百宝袋,眼巴巴地围着苗妩打转。
苗妩被缠得没法子,“就弄个挂绳,然后挂你脖子上?”
嘴里的如意百宝袋被取走,大白兴奋地叫了两声。
“嘎嘎!”
小纸坐在大白脑袋上,小黑爪子捂脸叹气。
笨大白,白教了半天。
它怎么还在嘎?
苗掌柜问的那句话,选那个三角形,写着“对”字的木牌子就好了嘛。
哎,任重而道远呀。
大白这家伙,就得有人在旁边时时提点。
这人……非它不可!
它好重要哦!
苗妩的动作很快,很快,大白就挂上了重新“炼制”过的如意如宝袋。
浅色的袋子红色的挂绳,对比十分鲜明。
小纸想了又想,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大白这么高兴,还是少说些扫兴的话好了。
反正,在大白眼里,颜色搭不搭重要吗?
不重要!
小纸托着腮,神思飘远。
一起长大的大白,竟然分不清颜色?
细雨知道吗?
唉,细雨那傻子成日里大大咧咧,跟没长心一样,她肯定什么也不知道。
大白好可怜。
从它眼里看到的世间万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太阳是什么颜色?
树是什么颜色?
花花草草是什么颜色的?
它自个是什么颜色?
哎,若是以后大白化了形,它会穿一身什么颜色的衣服啊?
小纸愈想愈远。
是像苗掌柜一样,一身白毛却穿一身红衣呢?
还是像老长虫一样,一身青鳞却穿黑衣?
或者……像东离山的鹿妖前辈一样,一身的花花绿绿,恨不能把所有的颜色都穿身上?
哎呀,一身花花绿绿,还不如一身白!
......
脖上挂着如意百宝袋,脑袋上顶着小纸,大白找细雨炫耀去了。
有事可忙的,继续忙自己的事。
无事可做的玄卿,则躲在门边,偷偷摸摸支起耳朵,听院子另一端的动静。
到了细雨所在的屋门口,看到细雨在画符,大白和小纸没敢进。
一直到细雨伸手,将画了一半的符揉吧揉吧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大白才昂首挺胸,跳过门槛,进了屋。
细雨听到动静,一扭头,看到了数日未见的大白和小纸。
然后,目光就落在了大白的脖子上。
那是什么?
如……如意百宝袋?
细雨诧异,“大白,你脖子上挂的是如意百宝袋?”
大白神气活现,“嘎”了一声。
小纸“啪啪啪”,拼命拍它脑袋。
“大白,你怎么还在嘎?不是说好,让细雨看看你现在有多厉害吗?”
细雨挑挑眉。
大白?
厉害?
小纸在说什么?
难道看她画符劳心费神,想逗她笑笑十年少?
她不需要,别来打扰就好。
大白被小纸提醒,低下脑袋,长喙伸进了如意百宝袋中。
下一瞬,大白就抬起了脑袋,嘴里叼着个木棍。
木棍底端,是个三角形的木牌子。
上头还写了字。
字迹颠倒,要看清,还得歪着脑袋。
细雨歪着头,好容易才看清了木牌上写的什么。
“……对?”
有病吧,大白什么毛病,好好的作什么妖?
小纸很兴奋。
“细雨,你刚才问大白……脖子上挂的是不是如意百宝袋,大白回答你了!”
回答她?
细雨指着木牌子,“就这个?”
“对!”这一声是小纸答的。
一个三角形木牌朝她面前又戳了戳,这是大白的回应。
细雨:……
“大白,你个傻子,谁哄你弄的这玩意?”
“肯定是谁听你嘎嘎嘎,听烦了,才来忽悠你!”
“傻鹅,被骗了都没发现!”
“傻死了!”
大白:???
小黑豆眼用力往上翻,脑袋顶上坐着小纸。
小纸低头,和大白对视。
傻鹅,你态度坚定点好不好?
“大白,你别听细雨胡说!”
“弄这个木牌,从头到尾你不是都在场吗?谁骗你了?”
“难道玄卿前辈骗你了?”
细雨在一旁,挑挑眉。
哦,这事和老长虫有关系?
不对,为何小纸对老长虫称呼变了?
还有,大白的如意百宝袋,从哪来的?难道是老长虫给的?
老长虫想做什么?
难不成,它想收买大白妖心?
嘁,他做梦!
“苗掌柜骗你了?”
细雨:哦,苗姐姐也有掺和?
“薛三公子,也没有骗你吧?”
细雨:嗯,这里头还有薛秧子的事?
不好好教大白认字,他在搞什么?
她朝窗外一瞥,恰好看到隔着院子,正对着的另一间屋,隐在门边的一抹黑衣“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偷窥?
嘁,想看戏,就大大方方过来看嘛!
细雨从怀里摸出一沓符,找出泰山符,拢在袖中,站起身出了屋。
被冷落的大白和小纸:……
细雨干嘛去?
对门的屋子里倒挺热闹。
苗姐姐在炼制小纸的伞面,薛平安在写字,就连老长虫也如没事人一般,翘着二郎腿,坐在屋中圈椅上。
细雨进屋晃了一圈,最后来到玄卿身旁。
“老长虫,大白的如意百宝袋,是你给的?”
玄卿见她来问,神情颇为自傲。
他与这小道士可不一样。
小道士穷的很,身上拢共两个袋,都不是她自个的。
一个百宝袋,是掏了个小狐妖的巢穴得到的。
一个如意百宝袋,则是连坑带骗,从他这里哄过去的。
哄就哄吧,如意百宝袋,他有好几个。
不在乎。
一高兴,刚化妖的小鹅妖,他也舍得给一个。
哼,就是这么大方,气死小道士!
玄卿斜睨着细雨,恨不得鼻孔朝天。
“不错,就是我给的!既然小鹅妖用得上,便给它一个……小事一桩,不必多谢!”
多谢?
确实要多谢!
她的谢意,沉重得如同泰山压顶!
“啪”一下,细雨手如闪电,将泰山符拍在了玄卿背上。
玄卿顿觉背上如同压了一座山,沉甸甸地沉。
“咔嚓”一声响,他坐着的圈椅,出现一道裂痕。
炼制伞面的苗妩,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过来。
“哎,椅子要压坏了。”
细雨伸手一扯,将玄卿从圈椅上扯了下来。
“扑通”一声,玄卿被泰山符压的几乎五体投地。
千钧一发之际,千年蛟妖单膝跪地,撑住了重压。
“小道士,你……你拍了什么符?快解开!”
解开?
那不可能!
细雨蹲下去,和玄卿面对面。
“哼,想利用小恩小惠收买大白?”
“你还嫌大白吵,让大白叼着木棍占着嘴,就嘎不出来,吵不到你了,是吗?”
玄卿被她这一通颠倒黑白,气到一时说不出话。
谁有这想法了?
谁有谁王八蛋!
苗妩听到细雨的话,也是一愣,放下手中小伞。
“细雨,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可没误会!”
细雨一伸手,指向缩在门边的大白。
“大白嘴里叼的是什么玩意?占着它的嘴,可不就让它叫不出声吗?”
苗妩:……
千想万想,都想不到,细雨是这个反应。
小纸也同样如此。
明明是去向细雨显摆的,她,她怎么就能误会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她这脑子,长得和别人不一样?
玄卿险些呕出血。
“你们,你们等会再扯闲话,先让那小道士,给我解符!”
苗妩看向细雨,“细雨?”
小纸在大白脑袋上几乎站起来,“细雨,你真的误会了,真的……”
就连大白,嘴一松,叼着的木棍及三角形的板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嘎!”
大白朝着细雨也叫了起来。
屋里的薛平安,早已放下笔,见状也起身,朝细雨一揖。
“小道长,俗话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有这么多人为玄先生作证,足以说明是小道长自己误会了。”
“既是如此,小道长还是给玄先生解了符术吧?”
细雨谁也没理,只看大白。
“大白,这老长虫没哄你,你确定?”
“嘎!”
小纸拍它,“用木牌,用木牌!”
细雨皱眉,“什么用木牌?小纸,你做什么老让大白用木牌?”
小纸:……
苗妩叹气,“你先给把符解开,我慢慢给你解释。”
……
泰山符被解开,玄卿沉着张脸,坐到了另一张没裂痕的椅子上。
细雨正在听苗妩解释,听得嗯嗯嗯的。
“大白,过来!”
正围着蛟妖打转的大白,磨磨蹭蹭挪了过去。
细雨拿起它脖子上的如意百宝袋,袋口直接就没系,拎起往地上一倒,“噼里啪啦”倒出来一堆木牌。
“就这些玩意?”
细雨挨个捡起来看。
木牌两边都写有字,都很简单。
“好”,“不好”?
什么玩意!
她扔到一边,又捡起一个。
“行”,“不行”?
什么破玩意!没意思。
细雨咣咣捶大白,“你平时的嘎,就只有这么简单的意思?蠢鹅,蠢死你算了!”
意思简单不说,还要她歪着脑袋,倒着看?
蠢死它算了!
大白被捶得,直往苗妩身后躲。
“复杂点的,大白不识字,”苗妩护着大白,“它也不认颜色,形状太多,它又记不住……慢慢来嘛。”
细雨撇撇嘴,翻到一个“细雨说得对!”
这个有意思!
细雨眉开眼笑,“这个谁写的?这个写得好,都照这种写就对了!”
众皆侧目。
真不要脸啊,真不要脸。
苗妩不动声色,“这个字太多了,多了大白认不出来,慢慢来。”
也是,细雨把手中的木牌扔到了地上一堆里。
“就这点事,大白和小纸来打扰我画符?”
大白:……
小纸:……
“还害得我误会了老长虫!”
大白:!!!
小纸:!!!
它们什么都没说呢,她自个多想,误会了老……蛟妖,现在反过来怪它俩?
细雨是狗,真狗!
“自个玩去吧!”
细雨站起身,拍拍手,“我忙着呢,别来打扰我!早日研究透缩地成寸符,没准咱们就能早日回家!”
小纸一喜,“真的吗?”
“当然!”
细雨信心满满。
“咱们就是被师父一张缩地成寸送出来的,当然也能用一张缩地成寸,给咱们送回去!”
“等好消息吧!”
走了两步,细雨回头,对沉着脸的玄卿道,“行吧,刚才是我误会了,那就赔个不是……这样,咱们的百年赌约,除去一半时间!”
“你只需听令五十年……偷着乐吧,占大便宜了!”
细雨走了,徒留个玄卿,气到冒烟。
一百年、五十年有区别吗?他一年也不想认!
苗妩则微微蹙眉。
缩地成寸,是这样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