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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过了两日,无事发生。

将及了那半晌时候,仪仗车队便径行入了宸京。

闻听着轿外人声鼎沸,张秦忆恍惚回神,这才是真正的到了异国他乡,他掀帘望去…

这仪仗队伍却是径直驶入了那足有六七丈高的石砌城墙中去,北地不同南地,再加上入了初秋,人尽是一身雪袄绒装,百姓衣衫做不得鲜艳,尽是些黑白灰之色,一眼望去是一片暗色的海洋…

有别于陈齐的建筑,精致玲珑,小巧温和,北旻的房屋多是飞角阔檐,豪放大气,陈齐是潇湘画里,北旻是沙场阵中。

且这城中多有道观道士四处行走,街边也有符纸卦象一类吉凶卜问,家家贴有镇宅符,户户挂得黄玉箓。

顺着那香火绵延处,便可以看到那远处两座通天的建筑:一为北旻帝宫,端的是雕龙画凤,彩闼朱甍,排眼撞来,青烟上达九重天,绕水周旋八方殿,各处琼宇画栋如林,入目漆砖翠瓦连天。眷兽遍地,齐奏气象之声;彩袖弥天,共谱天家之曲。暖玉生烟,袅袅丛掩八方珍玩;香绡拭泪,斑斑画出五彩纷繁。天家璀璨,星汉织罗。禁地萧森,日月婀娜。

另一处却是一栋通天的楼宇,摩天四十九层塔,撼地一十八户楼。层层神兽雕刻,户户鬼怪虚张。隐约可见得“风雨楼”三个篆书大字横陈于上,依稀只见得高塔顶上一颗如日悬于中天的夜明珠,惨夺造化,明销真阳。

张秦忆兀自觑着那宫禁与高楼,向来说北旻重巫信道,确是名不虚传…

顺着那应天府长街而去,两侧百姓拥挤,尽是纷纷嚣嚣…

“娘,这便是庚申公嘛?”

“好气派啊?怎地一个敌国之臣还有如此的待遇?”

“这便是那杀人辱女的庚申公?”

“不止呢,据说还将那女子赤身驱赶,极尽侮辱!”

“这也太嚣张了!?这不就是一个大祸害嘛!”

“庚申公长什么样儿啊?”

“听说是红衣红袍,脸上画着一枝梅花?”

“刚刚掀开帘子的那个就是嘛?”

“尊大人如何要了这么一个祸水?!”

听着那轿子外的喧嚣嘈杂之声,张秦忆兀自伸了个懒腰,心道小眯一会儿,应当不打紧…

这便想着,他便蜷着身子,裹着红袍,微困了一觉…

一直到了,耳边无甚嘈杂喧嚣的声响,他迷迷糊糊间醒了过来,却是那王休扬在身侧,轻拍着自己说道。

“大公?大公且先回一下神,马上要入宫觐见太上皇和尊大人了…”

张秦忆忽忽间神回躯壳,魂返故乡,揉了揉困倦的眼眉,打了个伸欠,含糊说道。

“嗯…有劳王兄…”

稍稍醒了醒神,他便由那王休扬领着,直下了车轿,二人迈步向前走去,而张秦忆也着眼打量着面前的这座宫殿。

与其说是宫殿,倒不如说是…一座道观?

一座皇宫中的道观?

那道观上悬着一挂漆字牌匾,径写着四个篆字——“倚天道院”

院门两侧挂着一对桃木联,联曰:

清静山中烟霞老,老去福地;

盛明世里日月销,销得洞天。

只见得那王休扬恭敬上前,叩了三响那开展的院门,喊道。

“先生可在?光美携庚申公秦易特来拜见先生…”

“进…”

从那院内传出一声淡漠得全无情感色彩的应答,像是九天之外的雨水,又像是农家苍老的叹息。

闻声,王休扬招呼了一下张秦忆,二人便忙先后进了那倚天道院中去…

张秦忆微抬眉眼,只见得院内奇花异草遍地,虽然将近初秋,却依然逆着时令各自生长,营得了满园清香…

有别于外面微冷的气象,这院内竟然还渗着些微暖,不过方踏入了那府院,张秦忆便感觉出了些许不同,莫不是趁着地热处建的道观…

二人一路前行,只见得那不远处的一朵红牡丹旁,正是立着一个老道。

那老道,须发尽白,眉眼垂垂,正是躬身照料着那一株牡丹,牡丹红的近乎妖艳,他却一身青色道袍,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

王休扬紧步上前,下跪言道。

“小臣礼部侍郎王光美,拜见先生,接庚申公返京事宜,已然尽数完成…”

张秦忆也效仿着那王光美,上前叩首拜道。

“外臣秦易,见过大闵太上皇,谢先生降旨赐恩,敕封外臣庚申公之位,外臣不胜感激…”

那老道转眼瞧了瞧那跪地叩首的绯袍侍郎与红袍官人,说道。

“光美啊,这一番倒是辛苦了,按律去户部结赏罢,回去记得同那王玉林说一声,却是好久不曾来我这里了…”

“是,小子今日回去便同家父报个平安…”

这时,那老道复看过了那跪地的红袍官人,一字一句顿道。

“秦…易…”

“外臣在…”

那老道将手中饮瓢掷下,转身躺上了那旁边的一处梨花木制的摇椅上,兀自问道。

“你…可知罪?”

张秦忆兀得叩首,说道。

“外臣知罪…”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知得什么罪?”

“外臣犯得领旨不叩,不尊先生之罪…”

“明知故犯?”

“不知,才犯,恳请先生责罚,外臣都受着…”

“呵,你倒是看得长远…性子里也透着些奸滑,与那秦朗倒是有八九分相像…”

“家父在世时,也时常提起先生…”

“哦,我倒是想听听,那秦朗怎么说得我?”

“家父说,先生是北旻道宗先师,统领天下道法、巫觋以及皇家…是人世间的陆地神仙,是得了大造化的真人…”

兀得听了这番谄媚言辞,饶是那梅花数(太上皇)这般老脸,也有些臊了…

这小子,舔得也忒有些不要脸了…

“咳咳咳,行了行了…”

“既然有罪,便该罚,便罚你减去半年供奉,亲领青枫浦作为你的食邑…”

闻言,却是那王休扬蓦地一愣,下意识说道。

“人世鬼都?!”

鬼都?

张秦忆心下一紧,忙叩首道。

“求先生…收回成命…或者换个地界…”

闻言,那梅花数一愣,不禁眯了眼道。

“哦?你要抗旨?”

“不是,外臣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嗯…外臣…怕鬼…”

场间霎时间静了一下,那王休扬抿住唇角,似乎是忍得艰难。

而那梅花数一愣,脸色古怪地看着那红袍官人,说道。

“怕鬼…怕鬼…那便更要去历练一下了…”

张秦忆心下踌躇,可是还想再争取一下…

却是忽地被那王休扬掣住了肘,只听得那王休扬说道。

“谢先生恩典,那我等便先行告退,不敢再叨扰先生清静…”

言罢,却是硬拉着那张秦忆退了出去。

那梅花数抬眉瞥了那红袍官人一眼,面色抽抽地说道。

“怕鬼…这不扯淡嘛…”

……

而另一边,那二人出了倚天道院。

张秦忆被那王休扬拉着一条胳膊,可怜兮兮地问道。

“王兄,真的不能再换个地方嘛…”

“你方才一说得那人世鬼都,无易却是心肝儿都颤了…”

王休扬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不是吧,秦兄,真的怕鬼?”

“有…有点…”

“秦兄放心,没多大事,那‘人世鬼都’只不过是个传言罢了,下官当时也只是有些奇怪,为何太上皇要将那地界与你…”

“咳咳,没鬼?”

“呃…这倒也不好说”

“别,别不好说啊!”

“小子总不能日夜担惊受怕着…王兄千万给个准话啊…”

王休扬正要说话,却是身后来了一个小道童喊道。

“二位大人,家师要将此言给秦易秦大人…”

那道童递过来一张纸条,张秦忆便顺手接过来,道了声谢,复开展来,只见得上面写道。

《青枫浦上》

阿公吊眼簪花巷,系发和风作滚乌。

烈火烹蛇尘并血,青枫恶老笑还哭。

三十余载昏花艳,十九多乡朽木殊。

我劝行人衰气色,莫同小鬼论空无。(划掉)

好丈夫须从此过,真娘子兀与谁出?

那是一首七律,只是原来的末句似乎是被有意划掉了,增补了新的一句…

张秦忆看着那七律,兀自咽了咽口水,不禁问道。

“王兄…真的不能…再换个地方嘛…这写得也忒可怕了些…”

王休扬看着那纸条,也是掩面笑了笑,说道。

“先生这是心意已决,我的秦兄呐,无妨,多练练,就不怕了,几只小鬼罢了…”

张秦忆只感觉魂都被吓得半吊在空中,兀自颓丧着脸被那王休扬领着向另一处地界进发…

这次走了许久,却是离那倚天道院颇远,二人隐约听着些咿咿呀呀的唱词…

张秦忆略回了回神,一边想着今后在青枫浦惨淡的人生,一边疑惑地问道。

“皇宫内还有戏班?”

“呵呵,自然,京戏是我北旻一绝,尊大人更是喜爱无比,亲办了梁园,以做宫内研制、谱写戏曲之用…”

“有时,唱到浓时,还会亲自披挂上阵,与那台上唱上一曲~”

张秦忆不禁想到,这一家子,又是修道又是唱戏得…也忒不务正业了些…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考虑这些,这人世鬼都…

淦!

真的要去嘛!!!

“哦对了,还请秦兄准备好,下官可是马上就要弹劾秦兄了~”

“啊?哦哦,呃呃,王兄自去便是…”

见那庚申公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模样,王休扬更是面色古怪…只是无奈笑了笑,兀自在前领路…

二人复走了一会儿,便来到了那梁园之前。

张秦忆抬眼望去,却只见得一副梨花木镶金的牌匾高悬,上书着行书“梁园”二字,端的是挥洒自如,风韵天成。

而那门院两侧,也各自挂着一联,联上玄底烫红漆字,写道。

“月下彩云飞瀚海,望断黄沙莽;

台前白练舞尘埃,听绝浪曲心。”

张秦忆正是看着那对联,却是忽地听闻一声娇喝。

“秦公子可是来得颇有些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