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青龙军指挥使府邸。
和燕军的老人不一样,单可及不喜欢住在军营里,他更会享受,虽然家族里的人大部分在幽州,还是在沧州搞了一个府邸,并把夫人和孩子接了过来。
因为王彦庭也没有像其他藩镇一样要求大将的家小为质,所以他这样的行为倒也不怎么醒目,反正大家都差不多。
不过今天单可及是有点郁闷的。
随着这段时间两镇土改政策的出台,他的家族受到了较大的冲击。
单家本身的土地不算太多,但是奈何他是刘仁恭的女婿啊。
对于刘仁恭来说,卢龙的每一块土地都是自己的,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所以当初嫁女的时候,他手在地图上一勾,就给单可及勾了八千多亩地,加上后来自己置办的、巧取豪夺的,已经超过了一万三千亩。
如果说王彦庭只是给百姓分田,这件事和单可及关系不大。
但是今天的政策和过去很不一样,以后单家的土地上将近三成的粮食是需要低价卖给两镇节度使府衙的。
按照幽州市场的粮价,他一亩地需要被府衙收购40多斤,一年就要损失几十贯。
看起来不多,那是因为幽州的粮价本身就是全国最低的,市场价基本在两百文一石左右,而府衙的收购价在一百多文。
可是你一石能够运出幽州,很多地方的粮价就超出了500文,甚至还有一贯钱一石的。
那这个时候你看这个差价,就是几千贯了。
几千贯啊,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赚得到。
可是你叫他找王彦庭抗议他又没有勇气,毕竟不是自己老丈人做节度使的时候了。
所以,最后就是要把这个哑巴亏悄无声息地吞下肚子吗?
单可及一脸的郁闷,惹得府里的侍女都绕着他走,就怕撞到枪口上。
就在这个时候,管家来报,外面有人拜访,偏偏没有透露身份。
单可及大怒,这是阿猫阿狗都要欺负到自己头上的意思吗?
一个连名字都不敢透露的人还敢要自己迎接?
他大步走出院子,一脚跨出门。
如果对方是不认识的,一定要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的拳头。
不过一抬头,看到眼前的身影,他顿时愣了。
眼前的老头略显富态,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代表着他不平凡的经历,一头花白的头发被用一支发簪稳稳地固定住了。
张濬!?
虽然平时不在幽州,更不上朝,但是身为青龙军指挥使,很多场合还是见过张濬的。
问题是他来干什么?燕王和朝廷可是没有多少交集的,关系更谈不上好。
一时间,单可及的心理充满了疑惑,他想抽身回去,却又觉得很不合适。
“怎么?单将军都不请我进去一坐吗?”张濬淡淡地问,声音低沉却不容拒绝。
“哪里,张相来卑职府上,正是蓬荜生辉啊。”单可及很无奈,却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退路,连忙让开,“张相,快请,客厅上坐。”
他嘴里热情,却根本没有吩咐打开中门,微微往后一让就算是给张濬引路了。
张濬眼中眼神一闪,也装作没有在意地往里走。
他知道单可及对朝廷的官员还是有戒心的,别说王彦庭,换了任何一个藩镇,手下大将结交朝廷高官都是死罪。
即便是皇帝也是一样,最好是文武官员死掐。
“张相,今日突然到府,及招待不周,万望海涵。”一坐定,单可及就一脸的请罪样子。
“无妨,是我冒昧来访,单将军不必在意!”张濬摆手示意,他是心里有底的,对于开始之前双方的互相试探毫不在意。
倒是单可及不知道张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脸懵逼。
“不知道张相此来,是有何事指教?”单可及虽然是单无敌,但是官场的那一套倒也学了个九成,不紧不慢地陪着张濬拉扯。
“陛下命老臣四处看看,顺便来探望一下单将军。”
单可及注意到,张濬说完话,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他不明白,皇帝会派张濬来看自己?为什么?
想到这里,不由得提防起来。
自己的老板是燕王,和朝廷的关系那是一言难尽,几乎人人都知道的,结果皇帝居然私下派人来看望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卑职行伍之人,出身卑贱,实在是当不起。”想到这里,单可及退了一手。
张濬眯起了眼睛,心里反而有些兴奋了。
几个来回,他看出来了,单可及算是一个合格的官僚,和周思校这样的武夫不一样。
假如单可及是简单粗暴地询问来意,他可能反而不敢和盘托出了,倒是现在的表现让他更加满意。
这种事情,不就是需要沉得住气、有城府的人吗?
“陛下听说单将军独自镇守沧州,远离幽州家业,甚是感动。”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单可及,没有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丝情绪,不由地点头。
“承蒙陛下挂念了。”
嗯?
没想到对方的回答如此简单,张濬就是一愣。
他现在兴趣越来越浓,没想到战场上表现没有看出什么来,应付起政客来,这个单可及居然很有一手。
他猜到单可及是怕言多必失,偏偏自己来前是做过功课的,并不是嘴上说的四处随意看看。
既然如此,只能自己挑破话题了,否则以单可及谨慎的个性,不知道要拉扯到什么时候。
“陛下说,单将军为了燕军的大计,在这次土改中,出让了不少利益,特意要我慰问单将军。”
听到这话,单可及甚至眼皮都没有挑动一下,不过心里却已经有些明白了。
皇帝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会关心到自己这样的将军身上?
何况燕军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皇帝发表意见了?
他是武将,但是心思却不少。
否则,历史上的他也不会率领卢龙军把强大的河东军打败,以步兵硬生生把骑兵打哭了。
此刻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皇帝跳过燕王,来找燕军的一个将军。
然后扯了半天,硬是从一件完全和朝廷无关的事,拉进和你的关系,还能有什么事?
不过此刻他是不会露底的,不说内心深处,对王彦庭还是非常忌惮的,就说皇帝,你也不可能是来送温暖的吧?
就靠上下两片嘴唇?
他故意沉吟了一下,终于道:“张相,卑职乃是燕军一员,而且身为青龙军指挥使,做的事都是应该的。”
单可及把话说的冠冕堂皇,完全找不出一点问题,却偏偏留出了沉吟思考的破绽。
张濬果然立刻接收到了,顺势道:“是啊,以单将军之忠心,应该能有更高的职务相配才适合啊。”
所以呢?单可及心里默念。
他才不会给张濬抓到什么把柄,这个时候背叛燕军,投靠皇帝,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脑袋里全是水吗?
眼前的人这么沉得住气,倒把张濬给搞不会了。
他发现单可及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会应付,这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计划。
就好像自己要找一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当然希望对方实力越强越好。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对方的实力已经大的超过了预计,一不小心会把自己都吞下去。
现在怎么办?
对方一点口风都不露出来,就不好玩了。
“陛下认为,单将军今日之损失,必须在日后予以补偿,才不能让功臣寒心。”他准备稍微起一点头。
他抬眼观察着单可及,对方只是点点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卧槽!
张濬突然有一种挫败感,自己居然在一名武将前面束手无策,这谁相信。
他不知道,单可及没有他想象的厉害,相反已经不知道怎么应对他的话了。
但是他聪明就聪明在,既然是皇帝找人和自己谈事,那就不是自己有求于人,甲方乙方他还是分的清楚的。
那就等着张濬把条件说一说好了。
觉得可以,就应付一句,不可以转头就汇报给燕王。
这一刻,张濬遇事急于求成的性格缺陷再次暴露,急着道:“陛下觉得单将军坐拥四万劲旅,还要被如此打压,实属不该。如果将军愿意,陛下将以节度使授将军,只愿将军记得陛下的恩情。”
这是皇帝手上最后的底牌了,而且也不是这样用的。
在李晔看来,这张牌一旦打出去,就要把燕军的地盘割的七零八落,分出来十个以上节度使才有效果。
也正因为威力巨大,所以是最后撕破脸的一招,绝对的你死我活。
他做梦也想不到,张濬情急之下,就自作主张甩了出来。
他更加想不到的是,单可及并不在意。
燕军是没有授过节度使给下面的将军,但是那又怎么样?
连王彦章都没有意见,单可及算老几?
何况,一个节度使的头衔,却没有地盘,有个屁用?
单可及还没有疯狂到认为自己可以在王彦庭的领地里割据一块出去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