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君天下
“再就是你耳根子软,千万也别把卢、张两家想太好。杨慎是意外之喜,不在谋划中,但不代表不可用。”
以上所有,即是这位老人对昔日最看重的学生的敦敦告诫。
杨培风左耳进右耳出,不太能听进去。
年轻人常被身份所累,愿以君子面目示人。但在骨子里,自傲的很。
卢钦心里有数。而同样能看透其“伪”的人,是江不庭。
是以当初两人分别时,后者没谈及别的事,独让他谦逊克己,礼敬天地大道。
张、卢、陆、颜,以及卫怀仁所代表的卫氏,很难入杨某人法眼。
尽管他本身实力不济,背后势力单薄更难与之为敌。但他就是看不上。
别的不说,单论大虞国内,能叫杨培风打心底佩服并敬畏的,唯智远和尚一人而已。
“学生时日无多,宁愿客死他乡也绝不回大虞半步。老师您此举,怎么不算给瞎子抛媚眼呢?”
杨培风直言不讳。
卢钦置若罔闻,忽然又讲起另外一件事,“先帝留有密诏,追封你为扶风王。我、张恒,以及周显,均知晓此事,并要在适当的时机叫你‘起死回生’,辅佐你统领文武百官。”
届时即便“追封”不成,但之前的安南公爵位,新帝以及朝野上下,捏着鼻子也就认了。毕竟以年轻人的资历、功绩,以及祖上余荫来看,一等列侯就已足够。公爵,很难叫人信服。
大虞的规章制度里,没有世袭罔替的公爵位。
与老皇帝沾亲带故的吴侯,那也就是个侯。
王就更不用说。
只是老杨公、杨钧,曾经皆贵为三公之首。很多人称呼杨培风一句公子、小杨公,不算逾矩,更没人敢去深究。
卢钦长叹了口气,神色尤其复杂道:“陛下登基后,周显就来找我等商议此事,欲拿出密诏,迎你还朝。但他操之过急,张恒瞧出端倪后打死不认有此事。后来方才得知,这竟是一份孤诏。”
老皇帝并非可怜杨培风,而是为太子打压张家。
爷俩斗了大半辈子,但在维护吴姓王朝这方面,那自然没得说。
“周显被贬,卢、卫两家皆不好过,颜氏亦然。张恒那老小子丞相位置不保,但日子总归能过下去。乐氏发迹,包括乐繇妻子所在的赵家,也都被提拔重用。”
卢钦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朝堂事。
杨培风听得乏了,笑吟吟道:“学生可没领一个铜板的俸禄,不欠谁。改头得空了,干脆入了祁国籍,兴许还能谋个一官半职。”
好像上了年龄的人都爱絮叨,只管自己说,哪管别人爱不爱听。
卢钦话锋一转,道:“杨慎给陆景递了拜帖,欲回扶风城杨氏祖宅上香,将名字写进族谱。不出意外的话,等他坐实杨氏后人的名,招兵买马,平定陆氏叛乱后,就是下一个虞相。”
杨培风眉头微蹙,怛然失色道:“陆家起兵举事了?”
卢钦郑重点头,“是的。陆老爷有大气魄,是个人物。我一直就看得起他。他不但同意了杨慎的请求,更叫书楼的那位神仙出面,证实后者的血脉。”
杨培风满脸苦笑道:“那如今的虞国想必已经烽烟四起,哀鸿遍野了吧。打来打去,仍是那些老面孔斗法,打到最后,世道也不会好上半点。”
张恒借杨氏的名。
杨陆两家,数百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倒戈相向。
但如今的杨氏,那也真的就只剩个名。
仔细想来,他费尽心机欲要明哲保身时,往往只能被动卷入纷争。终于,等他准备好面对一切时,又忽然莫名其妙置身事外。
只感慨人算不如天算。
卢钦道:“世道好与不好,它都这样。要想改变更非一朝一夕。老朽言尽于此,培风,你仔细斟酌吧。”
该说的都说到位了,老人日理万机忙得很,转身就往回走。
杨培风慢慢跟上,但刚行至中途,他却蓦然停下脚步,朝对方微揖道:“老师稍待片刻,学生忘了件重要的事,容我去去就回。”语罢,他匆匆折返。
卢钦见之,遂神色复杂,未出一言。
他并非厌恶对方举止轻佻,而是已经隐约猜到个中缘由。
一男一女出现在身后。
“行程紧迫,老师,咱得立即去拜访下一个人。”
卢钦沉默片刻后,问道:“猜猜他做什么去了?”
男子微微笑道:“学生看见了,嗯……是个很闲的人。”
卢钦喟叹道:“此人不可君天下!你们将来千万敬而远之。”
那名女子尤其困惑道:“心怀仁义反不可君天下?”
卢钦摇了摇头,断然道:“不,你错了。他的行为与怜悯、慈悲、仁义,丝毫不搭边。你不懂,为师也希望你不要妄图揣摩。走吧。”
语毕,三人就此离去。
而此时,方才那条巷子里,一袭青衣的年轻人,正拿了根小木棍儿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拨弄一只蚂蚁,将它解救出“酒池”。总算心安了些。
他起身离开,结果刚走出两步,竟再次折返,运转真气,彻底抹干蚂蚁身上的湿痕后,才终于在心里认为,了了一桩因果,得了大自在。
卢钦不知去向。
杨培风在原地吹了一炷香的冷风,又将四处寻遍,知道老师已经离去,方才慢悠悠回到酒铺。
见到他后,少年一路小跑过来,急忙道:“老板,我给他们上过酒菜,但却没吃。你们前脚出门,他们后脚就走,也不见回来。”
杨培风问道:“除此之外,他们没多生事吧?”
那几个人里面有个臭脾气,若非卢钦面子太大,以及怕惊扰到其他客人,就凭其口无遮拦这点,他保证打得对方鼻青脸肿!
少年道:“没,但结过账了。”
“结账,他们都没吃,结什么鸟账?给你的赏银,自己揣着。那桌子酒菜,你和王、林两位师傅一起吃喝了吧。”
杨培风交代完毕后,躺回他钟爱的那张椅子,懒洋洋道:“别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