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培风长叹了口气,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当年新帝继位,大虞文武官员、各地豪族,多为杨老太爷党羽。陛下要权,于是杨老太爷激流勇退,以大将军致仕。”
“后来,为雪青枳之耻、拔除桐洲积弊数百年之毒疮,陛下决心亲征梁国,甚至不惜同太子妥协。”
“三军开拔钱粮其次,首要必先安定后方。倘若兵败梁国,陛下与太子皆死无葬身之所,杨老太爷就是一面足可号令天下的大纛!九五尊位唾手可得。自然而然,当太子少保窦牝死在我的剑下后,他就开始为自己准备身后事了。”
“那天深夜,杨老太爷喝完最后一杯松花酿,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其中大多我已记不太清。但我承诺他的事,至今未敢遗忘半字。”
江不庭望着他,好奇问道:“你如何回复的?”
杨培风云淡风轻道:“只要我还没死,杨氏就会一直走下去。”
没有豪言壮语,听着不叫人慷慨激昂,不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能说的。
但听到这句话后的老人,那饱经风霜的眼睛,就此轻轻阖上。走得安详。
杨培风脸色阴鸷,嗤笑道:“磨都没拉完,他们便迫不及待杀驴,也就这点手段了。”
江不庭宽慰道:“老人家未必晓得这事。”
“绝无可能!”杨培风断然否定。
有时也别太小觑了人。
作为大虞执牛耳者,张恒那点鬼祟手段,岂能瞒过老人的火眼金睛?
不但杨老太爷心知肚明,老皇帝与不归统领吴循亦不例外。
天下太多人知道。
知他只是一枚随用随弃的棋子,是真正杨氏后人的“替身”。
而天下人,独拿他当傻子。
杨培风怒而叩桌,极为愤慨道:“他们行恬不知耻之事,我倒羞于被指为食言而肥的小人。所谓死恩殉义,吾为一‘信’字而死,又如何呢?”
他主意已定,为自己声名也好,为大虞国祚也罢,决不能临阵脱逃。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事情并未水落石出,这后来的几人是他助力也说不定。
毕竟无论怎么讲,他们皆为大虞臣子,是虞人。
大公与小私孰轻孰重,这些佩金带紫之人,岂会不知?
杨培风幽幽叹息,好像一口气吐走了所有的怒火,“按既定计划走吧。”
江不庭眨了眨好看的眸子,“什么计划?”
杨培风悄声道:“当然是……夺魁瓦山。”
江不庭吭了两声。
好吧,真个是不得了的计划。
她也不怀疑对方是否大言不惭,只点头示意场中的青衫剑客,道:“你应该猜到了。就是这人,好像是叫杨慎,背景极其复杂,从大虞朝堂到各地望族,以及一些大小仙门中,都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杨培风不安道:“事办得很壮观?”
竟拖泥带水查出这些个隐秘。
江不庭惊奇道:“不都是你安排的吗?”
杨培风一头雾水。
江不庭遂解释来龙去脉:“有高人献策,包括打草惊蛇、调虎离山,而使你让我办的事瞒天过海。都在他谋算中。”
听到这里,杨培风心中忽然有所猜测——吴循。
江不庭又点评道:“杨慎有真本事的。他临时起意夺魁瓦山,或许真能办到。”
届时其声名鹊起,也好接过扶风杨氏这杆大纛。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他二人谈话的功夫,场下已是打得山崩地裂。
苏砚先就打过几场,后又挨了江不庭一记袭杀,剑锋已挫。但他却也没叫嚷半句比试不公的话。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不出意外地落入下风。
修行之路向来不是坦途,蜿蜒曲折的很。
诸多大修,将所能做到不同事的不同阶段,划分为境界,并称在同一境界或在不同境界中反复“捶打”的过程,叫做修行。
好比“铸剑”。
一块精铁刚铸成剑胚,有了剑的雏形,能刺敌,亦能杀敌。但距离成为真正的宝剑,那就还需千锤万打。
于是,铸剑师破釜沉舟,将那剑胚狠狠一砸,就又恢复成一块精铁。即便它被捶打过,去除了些许杂质,变得更为纯粹,但它同时也被敛藏了锋芒,不再能杀敌。
江不庭曾与杨培风说过,每个境界最强盛,即为初破境、与即将破下一境界时。
为赴约瓦山而压境之人,鲜少。
但选择压境天心,临近大会再跻身十一境者,比比皆是。
江不庭、苏砚、杨慎,甚至包括已经横死的陈词,都不例外。然后仍有一些有这个念头,但却因为种种外因而未实施的人,譬如木子寒。
杨培风不算,他破境天心就已经非常勉强。
当然,其中更有位最恐怖的存在,周旭。
其仅以天心修为,独闯梁国北境某玄门,力克十二境强敌夺得重宝!倘若其跻身十一境,那这瓦山大会只怕也不用比下去了。
这个时候,见场中二人相持不下,竟又有几人联袂入场,引得一片哗然。
但这些人刚飞至一半,忽就脸色大变,又无一例外连滚带爬地退回。更叫看台上的人啼笑皆非。
只因一黑袍剑客抢先登台。
可待众人渐渐看清其面容时,整座君山骤然陷入无尽死寂。
苏、杨二人,纷纷罢手。
“他是……灵华仙人?”
不知是谁失声喃喃了一句。
良久后,四周吵动声突起。
有仙门前辈拍案而起,厉声质问道:“尊驾压境入场,该不会是要夺魁瓦山吧?此举,恐会悖逆天道。”
“不,不是压境!”苏砚怛然失色,“他自斩修为了。”
木子凉道行甚高,一语道出乾坤,“而且是从新晋十三境,自毁了人身小天地,彻底跌境。”
这句话落下,四周再无任何质疑声。众人有且仅有一个念头,权灵华疯了。
鄢北风喟叹道:“此番气魄,实不辱灵华仙人之名。”
叶辛跟着大笑道:“诸位道友若要夺魁,亦可自斩修为。毕竟木前辈金口玉言,凡不超过十一境,均可入场。”
“正是,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