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容被带到殿前时,入眼就看到了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的白逸明。
他顿了一下,但是想到白二哥是去打仗,如今回到京城先面见圣上也是正常的事,所以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走到与他并肩的距离后,才俯身跪地向景和帝请安。
“平身吧。”景和帝看着台阶下的云容,再看看自己手中拿着的白逸明带回来请功的折子,一时竟有些不忍开口对台下的年轻人说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呵,到底是老了啊,自己作为一国之君,何曾有过这种不忍开口的时刻?景和帝默默自哂了下。
但到底是君王,也只允许自己有那片刻的异样,随后便看向云容,“云容啊,你大哥是个好样的,朕没有看错人,他也没有让朕失望。西北战事发来捷报,你大哥带领西北军打退了北夏,保住我大梁西北边境!”
景和帝语带激昂,只是片刻后话锋急转,“只是可惜了.....,军情直接送到宫里了,你还没收到消息吧?”
景和帝看着有些愣愣的云容,一旁的白逸明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微微抬眼看向云容,生怕他露出自己不希望看到的表情来。
好在云容只是睁大着眼睛看向景和帝,眼中满是疑惑的摇摇头时,白逸明见状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
景和帝见此情景,幽幽的叹了口气表示惋惜,随后便接着对云容说道,“云璟那孩子,在击退北夏援军时受了重伤,随后....不治身亡。”
景和帝说完便看着云容,只见云容在听到他说‘不治身亡’四个字后,直接瘫坐在了大殿的地上,一旁的白逸明顾不得殿前的规矩,连忙上前两步伸手去搀扶云容。
“陛下....陛下是说....我大哥他....死了?”云容木愣愣的抬头看向台阶之上的景和帝,不可置信的开口问道。
景和帝点点头,“云容啊,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你大哥是为国捐躯,你放心,朕不会薄待了你成国公府的。”
云容听到景和帝的话后,内心像是有猫爪子在抓一样,百爪挠心,他抬起一只手去捂住自己的心口,低垂着头看向大殿上明亮的能映出他的脸的地砖,那是一副满带嘲讽的脸。
白逸明用覆在衣袖下的手紧紧的握了握云容另外撑着地面的手,微微低头侧身,让台阶之上的景和帝看不到他的嘴,随后便用只有两人才能听的到的声音对云容吐出两个字来,“快,表现出来些伤心欲绝。”
只见下一刻,捂着心口的云容腰不断的往地上伏去。白逸明连忙抬头看向景和帝,“陛下,云容他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太过悲伤了,要不...要不微臣先将他送回成国公府?”
说着还不忘将云容摇摇欲坠的身体往上提溜了一下,让景和帝看清楚这都快要昏过去的模样。
“好,好,”景和帝看此情形后面要褒奖成国公府的话也没法继续说了,于是向旁边站着的贴身内侍总管高泽盛,“派个太医跟他们一块儿回府,免得出什么岔子。”
高公公低头应喏,“是。”
“陛下,微臣斗胆,可否请日常给成国公看诊的李太医?他熟悉成国公的身体状况,微臣怕等会儿送云容回府,府中长辈听到云璟....不在了的事情,情绪激动之下,这万一再出个别的事情....”白逸明一脸纠结的样子看向首座的景和帝。
景和帝听后点点头,“你考虑的对,高泽盛,就让李太医去成国公府吧。”
“老奴遵旨。”
不出意外的,李太医从成国公府回宫复命时,给景和帝的回答是伤心过度,景和帝摆摆手后便让李太医退下了。
等大殿里安静下来,景和帝透过殿门看向外面的天空,随后幽幽的叹了口气,“他若还好好的活着,以后的功勋也不会比沈清差吧?”
一旁的高泽盛在听到景和帝口中说出‘沈清’两个字时,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面上没有露出丝毫不妥的表情,毕竟伺候景和帝快一辈子了,陛下的心思他还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
于是微微弯腰对景和帝说道,“陛下,成国公世子跟那沈清可不一样。”
具体哪不一样倒是没有继续往下说。
景和帝回头瞥了眼高泽盛,片刻后轻笑两声,“是啊,到底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他可没有一个长公主护着.....缺了点儿运气啊....。朕累了,回寝殿休息会儿吧。”
“是,老奴这就安排。”
—— ——
成国公府内。
送走了李太医,白逸明回到内室看着依然恢复如初的云容,两人四目相对,白逸明竟被云容看的想要抬手挠挠自己的头,他再一次在心里好好的将云璟骂了一顿,这都是交给他的什么破差事啊。
“咳咳~”白逸明轻咳了两声,随后走到云容对面坐下,“你大哥留给你的信,墨玉交给你了吧?信里的内容....也看过了吧?”
云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白逸明,一句话也不作回应。
白逸明无奈,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你大哥他....也是身不由己。好多事情不能在信里告诉你,等你听完我说的,若是还生你大哥的气,那就生吧。”
于是白逸明从阿漓的身世说起,将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告诉了云容,直到讲到阿漓为了守杀虎口身受内伤危在旦夕,才看到云容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
“云容,若不是有阿漓去守杀虎口,可能如今你收到的真的就是你大哥阵亡的消息了,不止你大哥的,还有我的,还有西北军上下那么多拼死保卫大梁的将士的......”
“阿漓妹妹她....如今怎么样了?”云容忍不住关切的问道。
白逸明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回京的时候你大哥已经和言诺一起去雪山上找药去了,至于找没找的到,我也不知。”
室内突然一片寂静,半晌后云容看向白逸明,
“我知道阿漓妹妹对大哥来说很重要,可是....可是成国公府呢?还有我呢?对大哥来说就不重要了吗?就....就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了吗....?”仔细听,云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中都带着哽咽。
白逸明听后深深叹了口气,“云容,即使没有阿漓,你大哥回来也不见得是好事。他打了别人没能打赢的仗,局势稳定之后,难保别人不会拿他跟沈清比。沈清可是陛下心中的一颗刺,即使如今拔了出来还有伤口在呢。
你觉得陛下会允许出现第二个‘沈清’吗?刚刚在大殿之上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陛下对云璟的阵亡....甚至是乐见其成的.....
云容,成国公府经不起被放在架子上烈火烹油的烤。”
他怎么会没看出来?
就因为看出来了,才更觉得讽刺。
他大哥将命都留在了西北,可在景和帝的嘴里,就仅剩下一句‘不会薄待他成国公府’,这就是他们大梁的陛下啊。
白逸明看到云容脸上颓丧的神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云容,用暂时的不相见换所有人的平安,值!”
云容抬头看向白逸明,在他的注视下重重的点了点头。
没过两日,等云璟阵亡的消息,连同宫里的赏赐和封云容为成国公府新的世子的旨意一同到了成国公府。
等宫里的人离开,云容便命人给府里挂上了象征丧事的白帆。
自此,好像一切都以尘埃落定,京城里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祥和热闹,那个守住了大梁西北边境的成国公府世子,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