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们在厅里布好了菜,于自修坐在首位上戴着一副花镜看报。
时而蹙眉,时而舒展。
佣人用紫砂龙嘴壶将他手边的茶杯续上水。
“爷爷。”于放走在前面,见到于自修后浅浅欠了下身子。
“我带了人回来一起吃晚饭。”
“好好好,管家和我说过了。”于自修将报纸放下,取下了眼镜,“是新交到的朋友?”
于放迟疑了一下:“算是。”
他转眸看了看跟在后面慢吞吞的余依。
于自修也刚好在这时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小姑娘低垂着头的样子。
“是个小姑娘啊,怎么垂头丧气的?”于自修瞥了于放一眼,“是不是你欺负人家?”
于放不屑地笑了一声:“我哪敢欺负人家,人家厉害着呢。”
于自修将视线落回了眼前的女孩身上。
不知道怎么的,见到这孩子的第一面,于自修就感到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丫头啊,就拿这里当自己家一样,不用拘束。抬起头,让爷爷看一眼?”
余依心脏跳得厉害,她抿了抿唇,伸手摘下了口罩。
白皙修长的指尖勾下了耳后的黑色棉线,般般入画的眉眼从口罩后慢慢展现。
于自修瞳孔猛缩。
“丫头,来……过来。”
于自修挺直了身子微微前倾,微微颤抖着的手苍老粗糙,却又能将女孩心里的不安抹平。
余依掩住心中的怯懦,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那只宽大的手掌上。
眼前的视线好像有些模糊,余依压下哽咽的嗓音,轻声道:“于爷爷好。”
“好,好……”于自修摩挲着余依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余依,今年二十四岁。”
于自修愣了下。
余依……那不是姣姣前些天刚招惹上的人吗?
这小姑娘看起来谦逊温婉,不像是会用权力来压人的样子。
于自修还挺喜欢这姑娘的。
要是能借此机会和其他三个世家拉近关系,也不乏是件好事。
“原来我们同姓啊。”
于自修收起了眼底的那一点错愕,换上了笑容:“咱们有缘分,往前数几代都是一家人。”
于放都看傻了。
就连于姣刚回家来的那段时间,爷爷都适应了很久才会露出笑脸。
怎么一到了余依这就和一见如故似的。
余依低眉笑了一下:“我们是小门户,不能和家大业大的于家相提并论。”
于自修皱了眉,不赞同地摇头:“又不是封建王朝。现代社会人人平等,看什么家世?”
“来,丫头。”于自修摊开一只手掌,“给爷爷写写,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啊?”
余依伸出右手的食指,一笔一划地在于自修的手掌上写下了两个字。
“原来是这两个字……”于自修沉吟着点了点头,“不错,是个好名字,秀气不张扬。”
余依甜甜嗯了声,坐得板板直直十分乖巧。
“我爸爸说,我永远都是爸爸妈妈的唯一,他们希望我往后余生都能有所依靠,但最重要的还是要依靠自己。”
于自修笑得慈爱:“你的父母亲很爱你。”
于自修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于檀和于栾。
“檀栾在古时候是指竹子,我喜欢竹子的高风亮节,希望我的儿子们也可以像竹子一样刚正不阿。”
他的儿子们真的做到了。
于檀战死沙场成为了光荣的烈士,而于栾则是为了自己心里的正义离开了于家,再没回来过……
也不知道他还好吗?
余依很想说,爸爸一切都好,是淮城首屈一指的律所高级合伙人。
他真的有在为了正义贡献自己的一份热。
可是,话到喉头又被咽了回去。
余依只是轻声说了句:“他们一定已经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于自修被小姑娘说话哄的开心,看着余依越看越喜欢。
“丫头啊,我听着你说话不像是京城人啊。”
余依点点头:“我是淮城人,来京城读书的。”
于放忽然插了句嘴:“是啊,来读书顺便嫁了个人,以后也是大户人家了。”
余依不爱听,要不是于自修还拉着她的手,她真想翻他个白眼。
“怎么说话的?人家嫁人关你什么事?”
于自修严肃地瞪了于放一眼,看着余依时又温柔了下来。
“丫头,爷爷看你挺有眼缘,有时间常来爷爷家玩啊。”
于自修拍了拍余依的手背,说道:“我有个孙女,和你年纪相仿,也是在淮城长大的……”
余依垂眸听着于自修和她说话,小心翼翼地给于放抛过去一个眼神。
于放看得出来,她是想现在提起于姣的事,于是颇为嗤嫌地轻笑了一声:“想说就说,看我做什么?”
于自修看着两人,顿了顿。
“丫头,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不妨事。”
余依抿着唇,深呼吸了一下,开口道:“于爷爷,其实,我是想要回我的东西。”
“于姣身上的那枚玉牌,是我爸爸给我的东西,对我和他来说都很重要。”
“什么?!”
于自修心中一惊,失手打翻了桌子上的茶杯。
紫砂茶具在地面上碎成几片,溅起大面积的水花浸湿了鞋底。
“你说……你说那玉牌是你父亲的?你父亲是……阿栾?!”
于自修仔细端详着余依。
难怪他第一次见余依就觉得这么亲切。
这女孩子长得……和阿栾太像了。
像得就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三十年了,阿栾他……还好吗?
于自修颤抖着拉起余依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泪水连连打转:“孩子……你父亲他还好吗?”
“他很好,您不要难过。”余依用纸巾为于自修擦掉了眼泪,“那枚玉牌我们找了很久,也没想到竟然是在于姣手上。”
于自修眼底忽然有了一抹浅淡的厉色。
如果真是于姣偷拿了玉牌跑来冒充于家的千金,那他一定会还余依一个公道。
“阿放。”于自修沉着脸叫了于放一声。
于放立刻起了身。
“于姣呢?”
“姣姣这会儿还在剧组封闭拍摄呢,怕是不方便。”
于自修重重拍了把桌子,疾言厉色道:“不方便也得方便!就说是我的意思,如果她还想体面地留在于家,现在就立刻给我回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