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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12月23日(三)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第十七章12月23日(三)

如果历史是以真实、公平、客观的视角来看待曾经发生过,正在发生的,乃至不知多久也许永远不会结束一直延续下去的历史壮举。就会以冷静、睿智、开明的头脑去深深思考那些应该受人敬重的爱戴的庞大的群体。至于说他们任劳任怨,勇于牺牲,至于给数以不计其数的人冠以这样的高帽子显然很不合适。事实上很多人想都没想,不是他们没有思想,只是所想使人根本无从谈起。终其一生想到的无非是一个信念,活着就要干点啥,要不活着还有啥意思?似乎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干,不管干好干坏,干就完了。只要努力干下去,终究有一天会好起来的,这种希望的安慰倒让他们无论在怎样苦难的环境中还都保持着一种乐观的心态,即使生活欺骗了他们也是无所谓的,希望和乐观的抚慰并没使他们觉得活着是多么令人苦恼的事,这也是我们看到的吴成贵在怎样的环境下带着孩子依然有滋有味好好地活着。

历史本就是写人的,也是由人来写的,不一定人人都载入史册,但史册又怎么能忽略曾经为祖国繁荣付出无限贡献的人们。新时代给他们冠以新的名称是农民工,农村的剩余劳动力。剩余绝不意味着老弱不堪,相反都是体质强健的精英。农民工的队伍同样混杂着城里的无业游民。他们无求于任何的感激,无求与任何的回报,相反还要感激社会给他们带来的离开土地,外出谋生的机会。事情出现广泛性的根源,并不是某些单纯的个体变得优秀起来就能够改变,犹如缺失水肥的耕地,再优良的谷麦稻种也难产出人们渴望的收获来。

伟大的国家在改革开放以后迎来突飞猛进史无前例繁荣的时候,实在不应该忽略这些人做出的贡献。像这样在任何时代,任何艰难困苦条件下都顽强的生存着,心里抱定唯一的信念便是希望国家富强起来,阳光普照,雨露均沾。我们不能否认伟大的国家永远都需要终其一生孜孜钻研的科学家,同样也需要风里来雨里去种地的农民跟披星戴月扫马路的清洁工。

穷人并非是某个时代的代名词,非社会进步了,一切生存条件改变了,便不再有穷人了。穷人是社会底层的代名词,随着社会飞速的发展,社会底层的生存条件跟环境也在跟着改变,终是不能改变的是最底层的人。努力了依然无法改变自己,终是摆脱不了穷人的命运。不否认此中有富人跟穷人相互易位的可能,穷人梦想成为富人,犹如使坚冰燃起烈火,富人回归穷困,像坚冰遭到烈火的烘烤,瞬时融化甚至雾化成气体变为无有。富人只需思想稍稍膨胀,落入万劫不复的泥淖绝不是啥难事。因此穷人并没啥不光彩的,没啥可抱怨的,毕竟谁都有可能回到穷人的世界饱尝受苦的滋味。至于人格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只要自己不干出伤天害理无愧于良心的事就不算是坏人。既然无法跟别人争高下,倒不如放弃争强好胜,使自己坦然的乐呵的活一天算一天。底层的人之所以感觉比以前更不好过,是因为比起以前多了精神上的打击。

生意经营不善亏了本钱,心中发愤,叫过给自己做工的农民工无辜的骂一顿,他们绝不敢回嘴,害怕自己图一时嘴里痛快被赶出去,害怕被赶出去拿不到自己的血汗钱。遇上脾气暴怒的,踹上几脚打上几拳,哪里就算得上是侵犯。对于无力反抗的一类只要不拖欠血汗钱就是恩主。不是说他们不想反抗,而是在权衡反抗跟自己付出的许久血汗哪个更划算。图一时痛快让自己老婆孩子跟着喝西北风,忍气吞声也是一种责任。没办法只有像阿q那样默默地以心诛伐安慰自解。他们是平庸的,平庸到无论是存在还是离去都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们是普通的,普通到像钢筋水泥混合在一起的混凝土,随处可见随处都离不开,是不朽的物质,能撑起坚不可摧公路桥梁,能挺起雄伟壮观的高楼大厦。

哪怕是住在桥洞,吃最破的饭,穿最烂的衣服,干最脏最累的活,几个人聚在一起打扑克,扯着闲篇,听听评书。一切对于他们来说似乎都是无所谓的,生活本就是如此的。早已习惯在简陋的屋舍里遮风挡雨的生活,躺在绿荫树下享受消暑的惬意。这些尽管算不上是美德,但绝不能被视为遭受歧视跟冷遇的根源。不管生活怎样慢待他们,他们绝不会对生活失去热爱跟耐心。每天朝阳升起的时候,无数的人们都在想着,我要干点什么,我要去干什么?无论日子过得好坏,决不能使自己闲下来,一旦闲下来再好的饭食都觉无味,感觉自己失去了生存的必要。因此任何时候都不要怀疑伟大的国家遇到怎样难以逾越的艰难,任何艰难都有无数任劳任怨不求回报舍生忘死的脊梁在勇于挺起。

***

吴爱民对待生活的那种从容和淡定来自于他对生活抱有的自信,如果像别的年轻人脱离实际仅凭意气空想用事,结果除了虚耗美好的年华甚至落得比别人更加悲惨的下场不说,就连命运的玫瑰花都会变成烂柳枯杨。跟别人比起来,他选择的是一条脚踏实地更见实效的路子。尽管读书不成,就不要吝惜自己的汗珠,不管结果会不会如人所愿,坚信凭着自己的劳动和汗水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不出个人样来。

我们已经知道他跟多无依无靠的孩子一样,早已不拿吃苦当成一回事,正因为没有那些虚妄的想象和不切实际的追求,幼小的他开始在建筑工地干起了小工,由于体力不济也只能做相对轻松装修大工师傅的小工。挣得少又听话倒让人觉得很可爱,再这样的圈子里,只要能干眼里有活,一切都不重要。大工师傅休息的时候,他拿起刮板抹起墙来,大工师傅不愿意失去这个相对给自己带来好处的小家伙,一招一式真心的教他,这类活技只要肯卖力气是没有多大奥妙的,他很快就成了这个行业的中等师傅,再接着便成了能独立揽活的大师傅。

“爹,明天我到城郊的一家去刮大白,干完了这家的活以后就不打算再干这个行业了,在福安我认识了一个在北星公司干电站安装的工人,很好的一个人,从电力学校毕业一直在干电站安装,给我讲了好多电力工程方面上的事。他的行业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兴趣,我打算跟着他去干。说好了下一次有活的时候,领着我一起去干机械安装,跟我眼前干的那才是真技术,学会了他的那一身手艺就不愁生活了。”尽管天生没有给吴爱民一个俊美的相貌,(也不能达到用丑陋形容的程度)但是给了他一副强壮的体格,一个灵活的大脑,一颗永远不甘贫穷堕落的心。

建筑跟外观装修尽其精美的两层小楼,宽大的玻璃窗对阳光的好感不言而喻。院子空地里左右对称的樱桃树长着玻璃球大小红红的果实。除了条石围挡的树下还能见到黑黑的肥土,院子里到处都干净的像刚刚洗过脸的少妇。除了显示这个家里男主人的精明和睿智,还在向人们暗示着女主人的勤劳和能干。吴爱民来到的是一处经济不俗的家人院落。他站在白钢铁艺制作的大门外轻轻地敲了几下,没有回声。说好了自己今天要来的。大门没有上锁,说明家里有人。吴爱民朝着院里喊了一嗓子,“你好,家里有人吗?”

一条金毛大黄打开门摇着尾巴从里面走了出来。不管它在主人心中地位有多高,也不管在主人的调教下有多乖顺,如此的接待方式总让人心里感到很不舒服。看到来人是一个陌生的脸孔,大黄回过头朝屋里喤喤叫了两声,“有人来了”。

接着一个上身穿着淡紫色绉衫的年纪不到五十岁略显肥胖的中年妇女推开中间的屋门走了出来。“请问你找谁?”

“我是你家约好的装修工?”

“你就是马三说的吴大白师傅吧?”

“我叫吴爱民,不叫吴大白,我的职业是刮大白。也不知道你说的马三是谁?”

“我们是听马三说的,马三也是听别人说的,说你活干得好,人也很实在。”

“我不知道我干的活好在哪里,不过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尽心尽力的。”吴爱民边说着话边跟着老妇人走进了院子,到了屋里看了一遍,说“这么白净的屋子,即使过两年再刮也不晚。”

“我们也不想折腾,都是我那姑娘总是看不惯这个家,一个劲的往城里跑。你说说城里的自来水和暖气都接过来了,公交车也通到了家门口,哪一点不如城里,可她就是不愿在家里待着,总往城里跑。如果我们有两个孩子的话,也许不会在她身上费这么大的心思了,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她。”老妇人言外之意,这样做跟有小子的家里为小子娶媳妇修建房舍是一样的意图。

“我刚看过了,上上下下十几间屋子,我一个人最少需要六七天时间,如果你们嫌我干得慢,我可以再找一个两帮手很快就完成的。”

“只要你活干得好,多干几天是无所谓的,最好是几个屋子刮完了,我把家具收拾好了,再刮别的屋子,省得东西太多没地方安置。”老妇人的话里只要把活干好,不在乎吴爱民多几天少几天。讲好了价钱,明摆着,谁不想要把活干得称心如意。

这次又没有赚头了,干工程的都知道越是复杂的多少跟高雅艺术沾边的,做起来越是费工夫。按说这样装饰花样繁多是需要多加钱的,既然跟中间人已经讲好了价钱,再反悔就不好开口了。

最难弄的莫过于棚顶的角部,吴爱民已经在一个角部花了差不多一个钟头了,还觉得不够满意。他像书痴钻进书里一样,一门心思专注任何细小的部位都不要错过,有人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并未发觉。

“嗯,不错,有点意思,看来人们没有说假。”那人说话时倒把吴爱民吓了一跳。到这天天黑他已经干了三天,空荡荡的屋里不知啥时突然多了一个男人,没有老妇人介绍直接走进来看装修工人的手艺。不用说一定是这家的男主人。

“我终于明白了,技术好干活细心同样会给人留下好名声。”吴爱民还没有回过神来,那人接着说,“我吓着你了吧?吴师傅。”

看来自己每天干的活老妇人都跟当家的说过了,名字甚至长没准也详细描述了。

“没有。”是我干活没得分心,不知您啥时进来的。

“你也许听说了,我就是这家的男主人范德昌。”如果不是他的主动介绍,吴爱民还真不知道眼前站着的老妇人的男人叫啥。

“我猜想您一定是干珠宝生意的。不然怎么会花这么大的价钱盖这么精美的房子。我可是干过好多年的装修工,像贵府这样的堪称艺术品的建筑实在不是像我这样小装修工能涉足的。(实际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比这豪华阔绰的他见得多了)。”走千家万户靠装修维持生计,吴爱民知道手艺的好坏固然重要,更重的是无论在哪里都要说使人好听的话,爱听的话。人们总喜爱听阿谀奉承,刚直不阿对自己(最底下的人)没啥好处。

吴爱民站在高处向下看了看眼前这个个子偏高,头发黑黑,搭配着雪白汗衫的男人,一眼看去倒使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几岁,不过难以掩盖的眼角的皱纹跟岁月摧使老化的皮肤,稍用细心就看出他早已不再年轻,少说也有五十几岁了,人为假意使头发变黑掩盖年龄的做法倒使人觉得很不实在。

“小伙子,没想到你很会开玩笑,我哪里懂得珠宝生意,我不过是做废品再加工生意的。也就是说把废品收购站收来的废旧塑料,通过机械外加我的配方再一次制造出实用的塑料用品,塑料盆,塑料桶之类。”

谁都知道在工业尚不发达的地方,人们尚不能意识到小作坊负面危害的重要性,面对市场的大量需求,一些小作坊粗制滥造获得的巨额利润是最惹人眼红的。

“我明白了,你是在干比珠宝还要赚钱的生意。”

“我没想到你不但活干的好,而且还很幽默。如果说我告诉你说,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小伙子,不知道你会不会高兴。”

“那当然。”吴爱民接着说,“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台塑重工的创始人王永庆开始就是从收购废旧塑料起家的。世界上的财富都这样轻而易举的跑到你们这些有头脑人的口袋里去的。”

“人,有时不过一闪念间的想法就促成了一件事。但要想干出一番真正的大事业可得需要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努力不可。”范德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明明在盯着窗外,像是在发泄心里的感慨,也像是在跟自己在对话,总之吴爱民没有觉悟到他说的话跟刮大白有啥关联。倒是使他觉得生意人到底跟普通人不一样,满脑子充满着奇思怪论。

如果说范德昌曾经以那种赏识的目光细细的观察过这个浑身沾满大白粉的装修工,那是他花跟别人一样的价钱却得到精致装修的效果。再有,这个小子为了迎合雇主还有点油腔滑调,不过话说回来,又不是讲求真凭实据上纲上线的大事。谁不愿捡好听的话听。如果他真要动起歪念,觊觎他心中最宝贵的最不可让人饶恕的情感的时候,眼前的人顿时就像爬满苍蝇腐化的臭肉,用让人再厌烦的话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过普通的交往,所说都是毫无意义的不触及任何实质性生活的话题,倒显得彼此和谐融洽。对吴爱民故意抬举范德昌根本没放在心上,或者说他历经了太多生活的捶打,从没把这类靠着卖体力赚生活的人放在心上。倒也不能他说瞧不起这些人,毕竟自己也是从像他们一样从一无所有干起来的。正因为都经历过一无所有,更加深深体会到此中的滋味。

吴爱民忙着手里的活,只想把活干好,早早拿到工钱,至于自己留给眼前人印象的好坏根本没当回事。也许自己根本就是一钱不值,只是自己从来没有没有正式思考自己的价值;也许自己从来就被人看不起,只是自己没有受到名誉跟精神的污蔑、打击。老鼠贼溜溜盯着盘子里的美食,老鼠只知道那里的食物可以使自己充饥活命,却不知道美食跟粮囤里的腐谷有着天壤的差别。

范德昌可以遭受生意失败的打击,事实上他正在遇到生意不可挽回的窘境。尽管他已经赚到了一个装修工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财富。财富对他来说是没有止境的,没有满足的时候。对财富的追求除了给自己跟家人带来物质保障的富足,心里的那种虚荣也跟着在膨胀。毕竟富人跟穷人受到的待遇跟地位有着天壤之别。包括他对唯一女儿的婚姻花过很大心思审视、考量,尽管他不能长久的守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但是一定要让她按着自己的安排计划去找到属于她的另一半,尽管是为女儿择婿,让他称心才是如意的。就像德拉摩尔先生给女儿玛蒂尔德择婿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于连这个穷光蛋。尽管他对于连才智的赏识超出对自己儿子的喜爱。但是让于连做自己的女婿,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同样范德昌得知吴爱民对他女儿动不该动的邪念的时候,那种厌恶感跟垃圾堆里讨食的老鼠没有多大差别。

***

福安大厦的那场火灾对吴爱民来说,留下的记忆绝不逊于那些受到损失的商户,商户为化为乌有的财产而痛不欲生,吴爱民为无从追索的姑娘而念念不忘。不是任何偶然的相遇就会使相途陌路的人彼此产生了感情,而是在这偶然的相遇中发生了让彼此都终生难忘的事。如果仅此一次的相逢以后,再也没有不期而遇的邂逅,彼此也只能留下一片难忘的念想而已。如果仅仅吴爱民一个人心里有着那种强烈的愿望,而那个姑娘心如止水从来没动过任何可以共鸣的心思,他心里的波澜不管再怎么涌动,也不会激起多的大浪花的。

不错,他们又相逢了。再次巧遇似乎用命中注定灵犀相通的因缘更合适。吴爱民绝不会想到这里就是范厚坤的家,也不会想到范德昌就是她的父亲。

“阿姨,我的活明天就完工了,如果有哪里不合适的地方,说给我,修补还来得及。”第七天要结束的时候,吴爱民跟老妇人说。这类套话吴爱民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每一次完工的时候除了更换称呼,连说辞都少有变化。言外之意自己的活如果达到了您的满意,按理该给自己支付工钱了。

“小伙子,你干的活我是挑不出啥毛病的,不过,要等我的女儿回来,只有她满意你的辛苦才算得到真正的好评。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明天一早就会回来。放心,我女儿可是一个好心的姑娘,从不为难人的。”老妇人心情很高兴,对年轻人的活计也很是满意,说完接着又说,“她是在影楼给人家做婚礼拍照的,这阵子结婚的人真多,要不早几天就回来了。天天看着人家盛装打扮的结婚,她也该动动心了。”

“谁要是娶了你家的女儿该有多幸福!”听了装修工的话,老妇人的心情毫无保留的在脸上化作一片喜色,心想,“小伙子不但干活好,话也说得使人受听,只可惜是一个卖苦大力的。”

“不过,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中她心意的。每次问她,却说她早就心中有数,只是没到出现的时候,谁都听出来了,她这不是搪塞是什么。”老妇人自信凭着女儿的美貌还有家资的富有,哪位俊雅的小子不会在梦想觊觎着这样的人间尤物。只是女儿的心气太高,一般的人是不会入她的法眼。老妇人说着心中又多了一些沉重,“我们年龄都大了,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孩子的跑跑颠颠,哭哭闹闹欢乐的气氛了。”

“厚坤,你可回来了,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

“没吃我给你重新做,再不回来家里的樱桃熟透该落地了。”吴爱民站在马架上细心查找每一个死角需要补漏的地方,院子外面传来了老妇人跟一个姑娘的说话声。“一定是这家的女儿回来了。”吴爱民心里在想,“老妇人说过,只要她女儿满意就算完工了。凭着自己对这家人的了解,估计用不到晚上就会把工钱拿到手的。那样路过菜市场一定称几斤猪肉,以前总是肥的多瘦的少,这次回去跟父亲好好地开开荤腥。”

不过院子里的樱桃的确挺馋人的。几次吴爱民都在想,这家的妇人会不会摘几个樱桃给自己尝尝。如果不是自己的自制力强,好几次在外面拿材料的时候,都想伸手摘下一个,这么大的一棵树,即使少了几十个主人也不会看出来的。

吴爱民知道了,树上的樱桃都是给他们的姑娘留的,姑娘没有第一个吃到。父亲回来也只有捡落地果来尝尝,弄不好是因为姑娘爱吃樱桃才种下的。

“厚坤”吴爱民听到老妇人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一惊,“该不是?……不会的,世上重名的人太多了……但是他们也是姓范?……也许她的乳名叫厚坤,真正的名字跟自己心里想的毫不相干。……”

“今年樱桃结的果实真多颜色也好可人。”这次他彻底听清了,每一个字从她若兰一样的口气里吐出的时候,他的听觉就像夜里的猫头鹰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通过感知器官传到心里都作出了准确的判断。

“以前的时候,树还小,如今已经彻底的长大了,结出的樱桃既好看,又好吃。快到屋里歇歇,我摘下一盆给你洗洗。”听说话就知道老妇人见到自己的姑娘心情有多高兴。

“影楼工作只是太忙,一点不累,来回又是坐车,还是我自己摘自己洗,你一定也没吃过,咱们一起来尝尝鲜。”姑娘一边朝屋里走一边说,“妈,我在家待不长的,拿上衣服下午接着回影楼。”

“怎么这么忙,不知道啥时候才会把你的心给收住。”

“是她,没错,就是她。”吴爱民不再怀疑了,这一次他不再像捕捉猎物的猫头鹰,而是像被猎手盯住的猎物,吓了一跳,甚至不知道手里的刮板怎么从手脱落了下去。

“屋里什么声音?

“是装修工在干活的声音,不是跟你说了吗?活干完了,让你回来看看,好结算工钱打发了人家。六七天一直不停歇的干着,活干得没得挑,不信你去看看?”老妇人的心理觉得装修工的存在有些多余,恨不得一下把他打发走,跟女儿在一起好好的说说心里话。女儿不是不知道,妈妈的心里话正是自己最不想听到的。

显然,姑娘对母亲的话不感一点兴趣,甚至换了另一种口气问道,“我的屋子也被动过了吗?”

“都刮完了,不过你的东西都是我亲自收拾的,别人连边都没碰一下。”吴爱民这才知道二楼东侧的那个大房间一定是姑娘的闺房,所有的物品都厚厚的布单盖得严严实实。

姑娘走进屋门的时候,朝着在客厅架子上干活的装修工看了一眼。好些天没回家了,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带着一点好奇的眼神朝装修工瞟了一下。装修工不知为什么心跳顿然加剧,一种恐惧的躲避的心理。心里在想,怎样不被姑娘发现从这间屋子逃出去,好像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被人家发现了一样。但是,忍不住还要回头看看。谁知两双眼睛不期而遇的时候,都愣住了。

“范厚坤!?”装修工差一点喊出姑娘的名字。装修工清楚地记得福安大厦着火的时候服装店的老板喊的就是这个名字,喊的就是她。

“他,就是在福安大厦火灾里救自己出来的男人,当时他的力气好大,有点弄疼了自己,自己好像还骂了他,不要说名字,甚至连一声道歉的话都有。”姑娘呆呆的傻傻的站在了那里,嘴里轻轻地念叨着,“怎么会是你!?”

***

那场火灾过后,等事情彻底平静下来,姑娘好几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思考起很多事。那天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因为场面混乱而模糊,反倒更清晰。每一个场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声音,甚至被他牢牢抓住的胳膊隐隐还有点淤青,略微疼痛的感觉使自己有些踏实,甚至越疼痛自己就越安全。毕竟大火是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着起来的,自己也是唯一一个朝着火场走去的人,也就是说那天如果有伤亡自己是注定是第一个。一个人在房间里静静地坐着,妈妈及时给她送饭,知道她是被吓坏了,每次送饭都想安稳安慰她。她总是说,“妈妈,求求你别说了,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好吗?”

从此她变了,变得就像是山脊的分水岭,就像古代男人需要加冠礼,女人需要笈笄礼。山的那边是过去,山的这边是未来。站在山脊看过去有些无知可笑,未来却是一片遥远茫然。

乳色柔纱连衣裙上绽开着粉色蓝色的花朵,一双棕红色的皮凉鞋,一双米黄色半透明的矮靿袜子,胜比喜鹊黑色羽毛大波浪的头发垂在肩下,跟喜鹊素囔白羽一样的皮肤成了鲜明对比。露出的玉指酥臂,难以遮盖的白皙的大腿,勾引得多少贪婪淫邪男人想入非非。胖乎乎的指关节显着迷人的浅浅的肉窝窝。随着姑娘的进来一股淡淡的花草一样的香气也跟着飘洒了过来,装修工站在架子上愣愣的看着姑娘,站在离他不到一米远的姑娘也痴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装修工。

“怎么会是你!”姑娘又把刚刚说过的话说了一遍,口气却变得更加亲和。

装修工也差一点跟着女孩问一句“怎么会是你!?”

穿着一身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装修工,浑身到处沾满了白白的灰浆,为了干活方便两个袖管挽到了胳膊肘子上面,最不像样子是漏在外面的手、胳膊、甚至脸和头发也没逃脱飞溅过来的灰浆,唯有眼睛还是明亮的。两个类比相形见绌的人站在一起,就像一个美女的身边站着一个怪物,使人一下子想到《巴黎圣母院》里面的埃及姑娘爱斯美拉达和敲钟人卡西莫多,卡西莫多的丑陋是天生的,装修工的丑陋是为了生存卖力劳动的扮相。如果装修工就这个样子回到了家里,说不定他父亲都当陌生人一样把他拒之门外。装修工感觉除了惊讶还有不自在,他用拿着刮板的右手顺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汗水和灰浆掺和的污泥顺着手滴在了地上,如此更多添了一层怪相。姑娘一点也不介意,她早已知道知道他的真实面目,这样妆扮反倒更可爱。

“这么高,快下来,小心别摔着。”说着话,姑娘伸过手就要把架子上傻愣愣的装修工给扶下来。装修工怕姑娘白白的玉指沾到自己的身上,沾到自己身上用汗水、灰浆和成的污泥,借着他年轻健壮的体质和没有脱离原始猴群进化过来的本性,灵活的跳到了地上。

“怎么?你们认识吗?”即使最忠于职守的狱警对重刑犯人的看守,也未必比母亲对未出嫁的女儿看护的更严。几乎跟姑娘一起进屋的老妇人把女儿跟装修工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老妇人不理解的是,女儿怎么第一眼见到这个装修工就死死地盯着不放?连进屋干啥的都给忘了。在女儿的婚姻大事上他们可是给她介绍过很多长相不俗的小子,都被她拒绝了,甚至连看一眼都感到厌烦。如果跟那些小子比起来,装修工的长相可以说是最差的,给人的第一感觉好像女儿心里早就有了让她中意的人。女儿曾经给她掏心掏肺的说过,她不愿意拿着自己的一生当赌注,要找就找一个好人,难道她说的好人就是眼前装修工这样的人,没准就是这个天天沾满污泥的丑八怪?

“妈,你忘记了吗?我跟你说过,去年福安大厦着火,我去给老板抢救貂皮大衣,有一个男人把我从大厦里面给救了出来。那个男人就是他。”姑娘说着话,就像两个早已在一起关系密切的情侣毫不羞涩的伸过手去就要拉装修工的手。

好人!?如果照女儿说的那样,在福安大厦着火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小子的确应该算是一个好人。但是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自己随便找来一个装修工就是女儿的救命恩人。无论是长相和职业,更不用说家庭跟她想象的相差实在是太远了。

富贵的女人,俊美的长相,的确对男人有着足够的吸引力,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有不顾一切死皮赖脸扑过去,自知之明男人的羞耻心会使他做出明智的选择,“别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的美梦了。”如果说在福安大厦发生火灾的时候,装修工还不知道姑娘底细的话,还抱着一团团幻想想再一次遇见那个姑娘的话,那么今天第一眼见到她,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特别是装修工从老妇人眼里,看到那种似乎把他当做阴谋家一样讨厌的眼神里,顿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不,你认错人了,咱们从来就不认识。”装修工平时说话从来没磕巴过,不知道为啥说起话来结结巴巴,还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滋味在心里涌动。

“怎么不认识?去年福安大厦着火你忘了吗?”

“什么福安大厦着火?福安大厦着火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一个装修工,根本不知道那回事?”

“你为什么不承认,尽管我读书的时候从来不够用心,但是进过我大脑里留下印象的人从来没出错过,何况你这张脸我从小就没见过第二次。”

“既然你说是他,那他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老妇人从心里希望女儿一定是认错人了,那个人怎么会是眼前的装修工?

“我不跟你说过吗,我并不知道他叫啥。”姑娘分明看出了母亲的心思。

“姑娘你说的那件事和那个人跟我旁不相甘,不要耽误我干活,我只想把这里的活快点干完,好给我快快的结算工钱,跟别的地方比起来在这里我已经不挣钱了。”

“还干什么活?你所有的钱都由我来出。”

“姑娘,如果这样说,我马上就得从这里撤走了。但是我要告诉你,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简直没有道理的事,他又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怕自己认出来受到人们的谴责和法律的制裁。明明是他救了自己,自己就是把一生该感激的心情都给了他也是应该的。怎么会说不是他呢。不会错的,个头,长相,特别是说话的声音永远都不会错的。”姑娘想到这里,接着问。

“你当时不是说让我赔你一件羽绒大衣吗?”

“什么羽绒大衣?像我干这样的活怎么能穿得上羽绒大衣?”说着话装修工又爬上了架子继续干他的活。

姑娘从装修工说话躲躲闪闪的表情里更加断定眼前的人就是自己一直要找的那个人。至于他为什么不承认好像并不重要,只要自己找到了这个人就再也不会让他从自己的眼前溜走。

姑娘再也不提回影楼那回事了,好像从来都没有在那里工作过一样。

“这样的活怎么能是你一个人来干的?我给你做小工吧。”姑娘原本是进屋里拿盆摘樱桃,谁知她回到屋里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好几年都没再穿的旧衣服,防止灰浆溅到头上还戴着一顶早已过时的凉帽。

正像姑娘说的,这样的活本不是一个人该干的,哪怕是有一个一点技术都不懂的小工在一起配合都会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雇一个小工要花掉很多的工钱,吴爱民只好一个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和灰运料。放慢轮齿的速度消耗的时间只有耐心的雇主才能忍受。耐心雇主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样的出人意料。

“厚坤,你不是还急着回影楼吗?”老妇人没有想到女儿会主动干起这样的活来,即使心里再不明一点事理的人,也一眼能明白姑娘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发作。

“不去影楼了,影楼的活我早就不想干了。”如果在以前,姑娘去不去影楼老妇人想都不想,这个家里根本不在乎她的那点收入。知道这样,还不如早就给装修工结算工钱打发他走了。此时,老妇人一分钟也不希望姑娘留在家里,赶快回到影楼去。

“这样的活怎么是你能干的,有你在旁边我反倒干着不顺手了。”从见到姑娘的那一时刻起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干活上了。装修工只想赶快的离开,说,“这里的活我已经干完了,只等着给我算清工钱。”

“吴师傅,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工钱。”老妇人说完,赶快扭头走了出去。

“哪里就是干完了,你看看这墙是怎么干的?”说着话,姑娘拿过落地的刮板在墙上胡乱划了几下,光滑如镜的墙面划出了几道明显的划痕。”

如果知道她的意志有多么坚定,就知道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有多么重要。她是多么精明的一个姑娘,难道看不出装修工在事实面前矢口否认究竟是为什么?爱情,男女灵魂深处无法抗拒的无比圣洁的理想圣地,自己认定的幸福,任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即使受苦也是快乐的。一旦失去这种痴情,不要说人生幸不幸福,连活着的兴趣,活着的意义都没有了。生命都显得无足轻重了,那里还谈得上幸福?人,没有不爱惜自己生命的,在人人自危死里逃生的时候,唯恐脚步稍有停滞都会被死亡牵绊。却还要返回去救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在经历了一场生死存亡砰砰心跳以后,对于平安脱险的人来说,岂是用一个感动的词语来敷衍一下就算了。

“即使那天我无论怎样也不会死,但是谁又能说我遇到的,在生死危急时刻为救一个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人的生命,义无反顾冲上去的人不是一个好人吗?冲上去可是随时都有牺牲的!权力、财富、名誉对这样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姑娘几乎暴跳地吼喊着,“不要说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说的算,谁也干涉不了。”

***

“阿姨。”

“谁是你阿姨?”一个彻头彻尾的强盗。

“既然这样说,我就没啥可隐瞒的了。跟你实话实说了吧,从见到你姑娘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谁?她说的没错,那天的确是我救了她,不过我救她的时候的确没抱着一点什么目的,你应该好好的想想,人人都在逃命的时候,连命都保不住的时候,谁还会抱着男女私情的想法去救一个女人,那个时候我甚至连她是不是一个姑娘都不知道。不过如果那天不是我拉她跑了出来,说不定你们真的就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们的姑娘了,毕竟她去的方向就是仓库起火的地方。

我承认自从发生了那天的事以后,我的心里就一直对从大火里拉出来的姑娘念念不忘,甚至有时连活都懒得干,有时也想过,如果我这辈子有这样的一个女人陪着我过日子,为了她生活的幸福,我一定要拼尽了所有的精力也把日子过得好好的,当我第一眼看到你家姑娘的时候,才知道我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荒唐可笑。像她现在过的日子也许是我永远都给不了的。这样家里出来的女孩子怎么会跟着我去过那样的苦日子。

我知道世上像你这样的人总是把我这样的人看成是癞蛤蟆,把自己的姑娘看成是金枝玉叶,不过我要告诉你,癞蛤蟆也有癞蛤蟆的活法,他们不会因为吃不到天鹅肉而悲观失望的,我还要告诉你,如果没有我这个癞蛤蟆你早就不会有这样的心情跟我说话了。癞蛤蟆也好,金枝玉叶也好,不过都是天生的徒有虚表的空壳,真正堂堂正正活着的人,是要看他有没有一颗慈善、仁爱、拼搏,向上,进取、正义的心。一个人活着只是为了自己去着想,那么他的明天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太阳已经西落了,淡淡的云彩迷恋着瓦蓝的天空,无论夜晚变得多么黑暗都休想把它们拆散。世界并非夜晚的到来就看不见眼前的路了。黑暗掌控夜晚的打算从来就是痴心妄想,云彩之间早早挂出了一轮圆圆的明月。远远近近的路灯也亮了起来。这是一年最热的时候,也是一年夜晚最热闹的时候。厌烦了城市喧闹的人们,以为远在的市郊还是一片静土,羡慕在沉静中悠闲的打发着一天最后的时光的人们。相反的是,跟城里比争高下的吵闹声不知惹烦了多少人们,还让不让人睡觉,还让不让孩子学习,还让不让老人养病,还让不让人活着,……,喊声过后便是各种各样刺耳难听的骂声。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骂声,早已不拿当回事了。敲锣打鼓的秧歌队,伴随着狂躁音响的广场舞、街舞,似乎没有骂声的伴奏声音就不够响亮。似乎世界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快乐可寻。很少有事情如人们所愿。吴爱民在这样的闹声里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着。

“小伙子走路看着点,这年月撞到人可没有轻饶的。”

“对不起,对不起,”小伙接连的抱歉,几次差点撞到坐在路边小暑的大爷。

骑自行车不到半个钟的路程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路过菜市场早就收摊了,买猪肉的打算早就丢到脑后去了。

好像惹了一个不该惹的大麻烦,不知咋样从中解脱出来。他想要的解脱绝不是跟她撇清关系,那样的话根本不用解脱。当他知道姑娘的心里跟自己盼望的意愿殊途同归的时候,感到事情越来越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