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的郓城县玄武南街,一个黑矮胖子袖笼着手,背着招文袋,笑呵呵地在那里走,不时有行人来行礼问候,他都和善地回礼点头示意。
这位自然就是本县的押司宋江。
宋公明最近只感觉春风得意,若非是需要在众人面前,维持一个和蔼庄重的样子来,及时雨恨不得也哼唱两句小曲。
先前晁盖头脑一热,就领着人去劫了生辰纲,宋江发挥特性,及时报信,又被朱仝、雷横两个私下里放走,现在仍旧与宋江有书信来往。
晁盖远去青州,宋江就惦记上了梁山那里的玻璃、琉璃生意,主动找到了北湖酒店,与朱富联系上了林冲,拿下了郓州的销售代理权。
他比晁盖人面更广,便将生意也做到了济州那边,梁山却也不管,反正他这里卖得多,朱富那里销售出去的也就更多。
王伦曾经尝试着搞一下销售代理区域制度,却发现以大宋朝的交通和通信情况,完全做不起来,也就干脆算了。
故而只要有人愿意来梁山的三处酒店购买,梁山自然就卖,主打一个各凭本事。
宋江大半年时间,就赚了近万贯,于是出手就愈发阔绰起来。
此前知县时文彬被调离,换了个新的县令。这知县到任后,发现县内大小事务,他这位正印的县官做不了主,非得通过那班小吏,方可将事情做得。
两汉时,官吏一体,就是斗食小吏,积功也可以升任为官。但曹魏推行九品中正制度后,不但人分乡品,官阶也分为九品,于是经过魏晋南北朝,从事低级事务的小官,就变为了吏,官与吏开始分流。
官员都变成了流官,须得经朝廷任命通过方得上任,而且本地人不得在本地为官,要执行避籍政策;小吏却只须实权官员任命,且基本上都被本地人所把持。
所以到了大宋朝,小吏这一庞大的阶层,就变成了坐地户,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一个手腕不足的知县,就很容易被手下的小吏架空,变成县衙门里的摆设。
郓城县的新任知县,就面临着这样的情况,所以他就必须反击。要反击,就得杀鸡儆猴,如此方能够建立足够的权威。
新任知县挑来选去,找准了他的前任、时文彬曾经的心腹、本县专管税赋、狱讼等案牍的押司宋江。
前任的心腹,他自然用不得,恰好月前本州知府被梁山水寇冲撞,自知报复不得,又咽不下这口气,便行了一道言辞苛责的公文到了郓城县,只说郓城这里放纵水寇坐大。
知县受了气,就想找个发气包,于是随意挑了两件小事,将宋江训斥了一番,便将他这押司一职开革。
宋江不争不抢,老老实实卷了铺盖走人。然后县衙的胥吏主事,便开始隔三差五告病假,后来连本县的义仓大使、河泊所大使、衙署后院的门子,都纷纷请病假。
眼看县衙小吏,因病假去了一半,剩余的一半,也开始阳奉阴违,知县的命令,甚至出不了衙门,他方才知道,自己得罪了一个不能得罪的人。
没奈何,知县只得请师爷出主意,捏着鼻子派人将宋江请了回来,仍旧担任押司。宋江上午回到衙门,下午那些告病假的小吏们纷纷医学神迹上身,个个都病好了,都来县衙里当差,当着知县的面,都来拜会宋江。
经此一事,知县总算是明白了,这郓城县,还当真不是他说了算,东南的大水泊里,有梁山在民间争抢影响力;县城里面,一群小吏又来抢夺本属于他的权威。
惹得知县不住叹息,原本以为是受了个好差使,剿灭了梁山水寇,也好换个上县的知县,或者调入东京城,现在却只能空守着知县大印,冷坐在衙门了。
宋江正在那里走,却在一个巷口被人喊住,他定眼一看,原来是他先前的好大哥、晁盖庄上的一个心腹庄丁。
那人拱着手,便递过来一个包裹,笑着说:“保正在青州得了一件貂皮短袄,感念押司当日报信之恩,特命小人送来,又有五十两足金锭,另附一封书信!”
宋江心中感动,便说:“那里有个酒楼,且与俺去那里少歇,也与我说一说保正那里的情况!”
便邀着那庄丁,去酒楼要了一个雅间,安排酒食,先将书信匆匆看了,方才说:“保正那里一切都好,叫俺心里甚是安慰!今日天寒,且多饮几杯温酒,暖暖身子!”
用过饭,那庄丁受了宋江给他的一条金子,就此告辞。宋江便将剩余的金子放在袋中,提了包裹,带着醉意走出了酒楼。
他见天色渐近黄昏,却飘飘洒洒地落下了小片雪花来,心道:我一个人住,自回宅中时,又没人生火倒茶,不如去那阎婆惜处睡一晚!
原来一两个月前,宋江在租赁的客舍那处街上走,被一个媒婆拦住,引着一个婆子,说这位阎婆一家三口,本从东京来投奔一个大官人,可惜投奔不着,就此暂住在县里一处僻静的巷子。
她家里那位阎公,昨日害病死了,因无钱津送,故而停尸在家,便央求到了邻居的媒婆。
媒婆因常见宋江在县里散施棺材药饵,救济贫苦,是个有名的大善人,便求到了跟前。
宋江对于这种做好事、得美名的事情,向来不拒绝,便送了阎婆十两银子并一具棺材。
阎婆因见松江心善,又听闻他是本县的押司,是个有钱有权势的大官人,便想要给母女二人找个依靠,于是又来央求那位媒婆。
经媒婆撺掇,宋江也就允了,就在县城西巷里,租了一处僻静的楼房,置办了一应家具,就安顿阎婆并她女儿阎婆惜在那里居住,却是将阎婆惜当作个外室养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