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乘上轿子,出了东宫已是午后。
三皇子被封睿王一事,阖宫上下都在言传。官署之内的朝臣,私下里也都在分说着,试图从宸帝的言行中,琢磨出的圣意。
若是平日里,给适龄的皇子封王,倒也无可指摘,只是这事情赶的太过紧密,蒋许两家的仇怨还未有定论,如今三皇子被封了睿王,是否是宸帝释放的某些暗示?
大臣们低声议论,直至游慕带着楼笺踏入办事处,众人才纷纷噤了声。
宸帝指派的查税对账事务,不算难,却也不简单。单是那些数字核对与计算便足够费时费力。从各处收缴上来的账目多如牛毛,堆在账房,称为堆积如山也不过分,是以游慕日前才会连日劳累。
这活计吃力不讨好,若是查出了漏洞,便是要得罪人,若是当下核验无碍,过后宸帝发现了纰漏,又是一桩祸事,难保不会被牵连。
只是正如曾经的楼太傅所言,如今朝中账目一团乱麻,烂账颇多,其中种种,皆是弊端,若不及时斩断,只会愈演愈烈。
这些年,国库消减大半,少有进益,宸帝后知后觉发迹端倪,才开始重视账目清点。
但账目上的事,度支部的一众大臣,早练就了一身圆滑的本领,相互推诿相互包庇,不便惩处。
因而,宸帝才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游慕去处置。
毕竟是人都知晓,如今的太子性情暴虐,顾惜着自己的小命,谁都不乐意去触怒太子的霉头。
虽说账目费神,但游慕这个凶恶的名头在前,手下官员倒是如同老鼠见了猫,乖觉的厉害。
核对事务接近尾声,造册的单据也书写了半本。日光西斜,游慕手边的酒壶,也见了底。
楼笺跟在太子身后,心知着壶中烈酒有异,但四处皆是来往办公的官员,他身为一个小小仆从,逾矩出声便是大忌。
楼笺心中的烦忧,游慕自然不曾知晓,烈酒暖身,兑了寒食散的酒,向来是他驱寒的好什物。
只是这东西虽暖身,却也弊端颇多,总会生出些没来由的躁郁,若发泄了,便还尚可掌控情绪。若是积压的久了,药力积攒反扑过来,总令人无端发狂。
手心相互摩擦,从皮肉中渗出些蚀骨的痒。
忙着查账,一连数日,游慕都不曾去过私狱。
正琢磨着是否要早退回宫之际,适逢都官尚书脚步急促从门口路过,游慕转了转眉眼,隔着敞开的窗子将人唤住。
“严大人,何事这般急色匆匆?”
原本面色凝重的严大人面色一滞,不知这位殿下叫自己何意,隔着窗子朝内里端坐的太子俯身一礼,只得如实道来:
“殿下安好,荆州押送来一名死囚,只是这人如何都不曾吐露包庇匪患的同党,可陛下急着要名单,臣这才步子急了些。”
“孤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左右现下无事,孤便帮严大人去瞧瞧。”丢开笔杆擦了擦手,游慕从桌案前站起身,不等严大人有何反应,撩袍径直走出门,朝着刑狱而去。
“殿下,这……”严大人不敢反驳,只得跟随太子而去。
行至刑狱,游慕只过问了那死囚被扣押的地方,没理会严大人的欲言又止,褪去了最外层的外披丢给楼笺,只说让对方在门外候着。
厚重的铁门闭合,将楼笺隔绝在外。
内里的情形,想也知晓会有多惨烈,只是这次的牢狱墙壁厚上许多,大部分的声音,都无法透过铁门传出来。
楼笺捧着衣物守在外间,与坐立难安的严大人面面相觑。
“严大人近来可好,本王听闻皇弟在此,怎的不见其人?”
听闻煜王的声音,严大人心中暗叹时运不济,今日的都官署果真运道衰微,里头的太子还没出来,便又来了一个煜王。
“煜王殿下,来的真是巧,翎王殿下是在。”心中纵有万般不愿,面子上,严大人还是要对上一副笑脸。
“这是怎的?莫非父皇给皇弟指派了刑狱上的事?”
游珩封王,紧接着他母妃倒是被降了位份,后宫的事情煜王有所耳闻,只是如今虞嫔风头正盛,他母妃已经栽了一个跟头,他身为离宫开府的王爷,不便明目张胆的插手父皇后宫之事。
从紫宸殿为母妃求情之后,听闻游慕在官署,煜王便想旁敲侧击的试探一番。
他依旧怀疑蒋项之一事是太子所为,只是到了地方,又听闻大臣声称太子随严大人去了刑狱。
这动向惊到了煜王,他如今还未能稳住蒋大人,唯恐太子一发疯,将关押在牢狱中的蒋项之砍了。
且不说后续太子如何,单就蒋歇这个爱子如命的性子,若是也跟着发起疯来,不知晓还要捅出什么乱子。
“这倒没有,翎王殿下心善,要帮微臣审一审囚徒。”这话说出来,严大人自己都不信,但太子煜王两厢对垒,他一个不依附派系的官员,言辞必得小心谨慎,不出错漏,免得引火上身误入险局。
见游慕的目标不是蒋项之,煜王暗中松了一口气,余光瞥向角落中带着面具的侍从,煜王眯了眯眼,面色和善,抬脚靠过去。
“你是,皇弟身边的奴?当日本王瞧着,皇弟的火气不小,险些将你打死。”
楼笺知晓楼家之祸,与煜王和萧家脱不开干系,虽心中恨极,但他记得太子所言,收拢着情绪,面色平静,俯身行礼。
“煜王殿下金安。”
见这丑奴不接话,煜王倒也不觉言语落空,继续言说:“听闻你的剑术不错,江湖之人向来快意潇洒,将你拘束在这宫墙之内,怕是不自在。”
“皇弟也真是,他向来我行我素,枉顾他人意愿。本王惜才,若你有意,可来王府做一名客卿。”
面对煜王抛过来的橄榄枝,楼笺一没能作答。
他如今的身份是林竹,是阿丑,是愤恨皇室子的江湖人士,又在太子府上备受折辱,按理来说,不该一口回绝了煜王的‘援助’。
------冬日开窗缺德事-------
游慕桌案一侧门窗大开,命楼笺守在炉火旁煮茶。只苦了屋中一众做事的大臣,不惑之年,不得躲懒殷勤办公还要经受凌冽冷风。
诸大臣:东宫太子仗势欺人,被冻得瑟瑟发抖,不敢怒更不敢言。
游慕:凉风吹拂,温度适宜,仿若春日,尚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