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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洋车,徐徐停在花店外。

车窗半降,纪鸿洲咬着烟蒂,坐姿懒散斜靠车门,偏脸就看到从花店推门而出的女郎。

“老太太跟夫人,磨合的不太好,婆媳关系不融洽。”

“夫人几乎不回老宅走动,过节时的家宴,老太太也从不叫她,明日老宅的寿宴也没让人来请。”

来接人的路上,副官长章谨汇报的话,又在他脑子里绕了一遍。

纪鸿洲眯了眯眼,将秦音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她穿身儿玉色旗袍儿,身段儿婀娜妙曼,怀抱一束新鲜清丽的白菊。

花店嵌了五色玻璃窗,被晚霞印的烁烁糜艳,独独压不过秦音那张桃花颜夺眼。

他的新婚夫人,西北军阀秦家小姐,出身好,又生的姿容瑰丽风情,听说还医术精湛。

女人太能干,又思想新潮,就整日在外抛头露脸,不安居于室,怎么看,都不像是宜家宜室的贤妻良母。

老太太是裹脚老妇人,古板守旧,也难怪她们俩会婆媳不和。

“夫人,请您上车。”

秦音刚走出花店,往自己车边走去,听到这一声儿不禁扭头,就看到一袭军装的青年副官,她怔了一瞬。

副官长章谨扶着后车门,温笑提醒:

“夫人,大帅在等您。”

纪鸿洲回来了?

秦音往挂着军用车牌的车里看了眼,迟疑两秒,抱着花徐步走过去,低身坐进车里。

车门关上,浓重的烟草气瞬间萦绕在鼻息间,呛的她嗓子发痒。

秦音心底没来由地烦闷,屏息唤了声‘大帅’,也没看身边这人,就伸手降下了半个车窗。

“啧,你没涂脂抹粉儿的样子,顺眼多了。”身边男人低笑调侃。

他嗓音落在秦音耳朵里,像被烟熏火燎过,低哑醇厚。

她卷密睫毛半垂下,“大帅是想说,天生丽质?”

“嘶……”

纪鸿洲呼出口烟雾,歪头睨着她,捏着烟蒂的手搭到车窗外,而后侧过身,盯了她几瞬。

车外街景似一幅西洋油彩画,落日彤红余晖为女孩子姣好侧颊镀了层霞色。

这么近了看,美人骨清媚皮,很合他眼缘,他喜欢。

纪鸿洲唇角轻勾,嗓音低沉而不着调。

“挺自信。夫人怎么不看我?害羞?”

秦音扭过脸,视线清泠落在他面上,认真流转一圈儿。

成婚半年,两人第二次见面。

新婚那日一晃而过,她这次看的仔细。

“夫人还满意?”纪鸿洲扬眉。

秦音没答他话,视线平静下落到他胸口。

“大帅在前线,受了伤?”

两人离这么近,她很难不注意到纪鸿洲军装衣领没穿规矩,袒露出的大片胸膛,和一截裹缠的白纱布。

纪鸿洲低头看了眼,“唔,小伤,不碍事。”

他说着,肆意大敞的长腿抖了抖,眉峰斜挑着,一脸吊儿郎当不以为意的样子,像是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

还不依不饶地追问秦音,“问你满不满意?”

秦音想起他刚打了胜仗,的确有炫耀的资本。

她没再追问伤势的事,思量一瞬,如实回答道·:

“大帅比照片上,还要英俊伟岸。”

纪鸿洲被她四两拨千斤的话逗笑。

她不说满不满意,倒是挺礼尚往来,他说她‘不涂脂抹粉更好看’,她就说他‘比照片上更好看’。

小姑娘,说话还挺有趣。

笑罢,他在车门上碾灭烟蒂,抽回手,挪了下坐姿,肩头前倾凑近了些打量秦音,故意逗弄她。

“夫人这半年,对着爷的照片儿,看了多少次?”

“……”

无语片刻,秦音清淡弯唇:

“也无需刻意去看。老宅的婚房里,纪公馆的走廊,前厅,书房,到处都挂着大帅的照片,湘城报纸,时不时还要刊登几则捷报。”

“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倒真是少看不了。”

纪鸿洲眼里笑痕渐深,心情甚好地靠坐回椅背,撑手支额笑涔涔道。

“我最近不走,夫人可以多看看活人。还有,夫人也比照片儿上好看。”

他等着秦音反问,但因他眼神太过浓稠,秦音睫羽轻颤,不接这话了。

她淡淡撇脸看向车窗外,这才发现两人说话间,洋车已拐入一条白墙黛瓦的青砖巷子。

车身颠簸微晃,秦音心底那点子浮躁,一瞬间沉了下去。

“这不是回公馆的路。”

“嗯。”纪鸿洲语调漫不经心,“回老宅,明儿是老太太寿诞,爷回来,总要先来点个卯。”

回城的第一时间,他先回公馆梳洗更衣,秦音不在,副官长章谨去找佣人打听夫人的去处。

纪鸿洲这才在回老宅前,先找到花店来接人。

这会儿,他又想起章谨先前禀汇的那些话,于是顺势同她聊起来。

“听说夫人来湘城这半年,没少干实事儿。盘医馆,开花店,最近还在着手,想开一家纸扎铺?”

“我用自己的嫁妆,做点小生意,有什么不对么?”秦音歪头问他。

她着重说了‘自己的嫁妆’,这语气里的疏冷和刺意,令纪鸿洲感到意外。

他侧目看向秦音,默了默,语态不置可否地说道:

“没说不对。不过我听说,整个湘城就没人不知道大帅夫人‘不安于室’。夫人你如此我行我素,这半年,恐怕没少受老太太刁难?”

他说的够委婉的了。

秦音却听出这话里的言外之意,是说老太太刁难她多半因为她‘不安于室’,换而言之,‘婆媳不和’是她的原因居多。

她似有若无笑了声,“这么说大帅已经知道,老夫人不喜欢我,那还费事接我做什么?给她老人家添堵?”

纪鸿洲唇角轻扯,不答反问:

“她不喜欢你,所以她过寿,你就买束上坟用的白菊,难不成故意的?”

也不怕被骂晦气。

他原是略带调侃,但在秦音听来,这话里讽刺的意味就很重了。

她脸色淡漠下来,看了看怀里清新素雅的白菊,冷冰冰道。

“大帅想多了。今日十四,是圆圆的生辰,我要祭拜圆圆,没打算回老宅。”

老太太不会派人去叫她,她也乐的清闲,并不打算回去添堵。

至于纪鸿洲今日回来,还专程来接她回老宅,这完全是始料未及的事。

“……”

话题僵住,纪鸿洲隐约想起来这个‘圆圆’。

跟着秦音从徽州嫁过来的一条小白狗,婚房里揭盖头的时候儿,那狗儿就被她抱在怀里。

秦震关来送亲,还特地跟纪鸿洲解释过。

说那狗是秦音的命根子,曾救过她命,换了生地儿,外面又锣鼓喧天的,狗害怕,只躲在秦音怀里不出来。

他抽回思绪,指尖轻叩车门,“你那狗,死了?”

“嗯。”

“死多久了?”

“...到湘城的第一个月,圆圆就没了。”

纪鸿洲聪明地没去问‘你那狗怎么死的’。

直觉就跟老宅的人脱不了干系,心下还真有点儿摸不准,该不会跟他老母亲有关?

婆媳不和这种事儿,肯定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他不自觉语气缓和,“改明儿,爷让人再给你找一只来。”

别管狗是怎么没的,婆媳归婆媳,夫妻是夫妻,夫妻要相处过日子,投其所好总没错。

秦音却很冷淡,“不用,谢大帅好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