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乌衣巷,我的思绪,飘飘洒洒,恰似那些纷飞的柳絮。只可惜,我未能将它们整理一番,提炼一下,再诉诸笔端。
其实,说起来,对于这雪儿姑娘,我还是蛮羡慕的。毕竟,这些日子里,她能够和孙公子聚在一起了。
相比之下,此时此刻,我却是形影相吊,踟蹰而行。接下来,又该做点什么呢?在外面游荡一个多月之后,我才发现,那自由的背后,也有着难言的无奈与苦涩……
“赵姑娘,朱雀桥,到了……”只听小玲子这样说道。
赵昭婷心里一怔:这小玲子,说起话来,也是“言近而旨远”啊!从表面上说,她这是在提醒我,走过了乌衣巷,很快就来到这朱雀桥边了。而其实呢,她是在暗示我,总不能这样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吧?下一步的目的地在哪里,也该有一个说法了吧?
嗯,谁愿意做一只没头的苍蝇呢?
“既然没什么事情了,”赵昭婷接过话,“就先回我们赵家大宅院吧。”
“嗯,这样也好吧,省得整天游来逛去的。”小玲子回应道。
由朱雀桥返回赵家大院的路上,赵昭婷把一年多之前,自己如何在城南陌上“遇见”孙公子和雪儿姑娘的情景,大致说了一下。
听完之后,小玲子格格直笑:“赵姑娘,此刻想来,那个暮春午后,如果你能够叫上徐大哥,也就再好不过了……”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确实,那个午后,如果徐海韬就在身边,我确实可以打趣他几句,让他学一下孙公子。只是,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我不断地发现,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就比如说,如果,当时我和徐海韬能够顶住赵仲儒的压力,不去做那个科考的美梦,就算今天依然要往这乌衣巷走一趟,至少也会是成双成对的……
一路上,小玲子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当天夜里,让小玲子泡好茶水之后,赵仲儒端坐侧厅,看样子是要跟赵昭婷闲聊一番了。
赵仲儒先是这样问道:“昭婷啊,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你和小玲子,都去哪里了?”
赵昭婷隐隐地意识到,要揭开此次科考之谜,少不了要生父陈述一二,方能够理出一丝线索来。
这样想着,她就把自己如何与小玲子外出,先是回了一趟小集镇附近的老家,接着又在乌衣巷一带闲逛了一番的经过,大致说了一下。不过,考虑到孙公子和雪儿姑娘之事,一则与自己的行踪无甚关联,二则那纯粹是外人的私事,连自己都尚是不甚了了,又何必再说与不相干的第三方听呢?因此,这一节,也就按下不表了。
“……过了朱雀桥,想想一时也找不到徐海韬,我就带着小玲子,一起打道回府了。”最后,赵昭婷这样收尾道。
皱了皱眉头之后,赵仲儒这样说道:“唉,对于海韬贤侄的落榜,我,我也深感遗憾……”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父亲的这句话,似乎隐隐含有某种自责之意。是啊,一个多月之前,他也曾希望我,跟着他到巡抚大人那儿走一趟,还说要去见一下巡抚大人的侄儿。他明明知道,我跟徐大哥过从甚密,如果不是徐大哥要参加科考,那几乎就可以谈婚论嫁了。既然是这样,这去见巡抚的侄子云云,又从何说起呢?嗯,应该就是,对于此次府试,他已经是有所了解了。再说得直白一点,他分明就想着要拆散我和徐大哥……
“爹,你,”赵昭婷试着这样说道,“在巡抚那儿,你对徐海韬此次府试的情况,应该有所了解吧?”到了这一步,对于这样的话语,自己该不该说,她已然不再顾忌了。
稍稍让她宽慰的是,赵仲儒倒没有直接出言斥责,而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又闭了一下眼睛。
再沉吟片刻之后,赵仲儒缓缓地说道:“确实,以我的声望与地位,勉强也可以跟巡抚、学政这些达官贵人,推杯论盏。那一次到巡抚那儿,恰巧那学政也在。既然是这样,我,我也就不再掩饰,问起了徐海韬此次应试的情况。那学政先是扫了巡抚一眼,露出几分尴尬与为难来。巡抚就为他解围道,你身为学政,此处又是本巡抚的官邸,赵先生又不是什么外人,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直说……”
赵昭婷也大致知晓,这省级的学政,单就官职而论,似乎可以不受巡抚节制。只是,从巡抚的角度来说,如果本省所选出的学子,如果不能够在次年的殿试中有所作为,也是脸上无光的。因此,如果学政要在某些环节,要跟巡抚协调一下,也不足为奇。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对于赵仲儒此行,她自然也就格外关注起来,生怕会漏了某个关键的环节。
“接下来,学政就跟你说起徐海韬应试的情况?”赵昭婷这样问道。
赵仲儒点了点头,缓缓地说道:那学政所说之话,颇为含蓄。我揣测了一下,那大意就是,单就文笔而论,让海韬中举,也是可以的。只是,海韬的文章之中,有某些语句,颇有谤君排满之嫌。因此,学政就觉得,如果就此让海韬中举,甚至,如果让他到京城里参加院试或殿试,后果不堪设想!弄不好的话,巡抚与学政,都有可能被撤职查办。而正是由于拿不准,学政才到巡抚这儿,商议一番。刚说出点眉目,碰巧我也到了。于是,斟酌再三,他们就决定,为慎重起见,这一次,就先把海韬压下。当时,为了安抚我,他们还承诺,只要海韬依然能够保持如今的水准,来年的府试,绝对是水到聚成的事情。当然,他们也一再叮嘱我,回去以后,一定要跟海韬“贤侄”说清楚,有些不合时宜的话语,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出现在答卷上的……
“你,你就这样作出让步了?”赵昭婷追问道。
带着一丝讪笑,赵仲儒这样回答道:“昭婷啊,这官场上的事情,也不是我们平头百姓所能够说清楚的。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既然学政与巡抚都已经商量好了,我再想着要他们收回成命,谈何容易?当时,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既然徐兄弟有此才学与文笔,又在巡抚和学政这儿挂上号儿了,来年东山再起,也就不在话下了。唉,只是,在那种时候,我又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些,总以为还有下一次。可是,可是……”
赵昭婷心念一闪:是啊,如果不是以后会有所变故,父亲为什么会想着让我到巡抚那儿走一趟呢?这样的一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等闲视之的了!如果再不问个水落石出,就说不过去了。
“下一次”?“总以为还有下一次”?父亲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从这句话的语气来看,应该是没有“下一次”了!只是,一种延续千年的制度,就这样没了下一次,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呢?
以前,我们太习惯于说“下一次”了。我们总是觉得,这世间上的事情,总是在不断重复着的,打一个比方,就像那四季轮回,就算错过了今年,都还会有明年!这样一来,对于一时的输赢成败,我们也就能够一笑了之。然而,如果有人提醒你,慎重些,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还敢等闲视之吗?如果没有下一次了,也就意味着,你就会想着,如何将风险降到最低,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由此看来,巡抚跟我父亲的谈话,应该不少于两次。
第一次的时候,我父亲并没有明确知晓,这科考已经是最后一次了。于是,他作出了让步,同意巡抚和学政将徐海韬的名字拿下。因为他觉得,以徐海韬的才学,下次再参加科考的话,机会还是很大的。
然而,下一次谈话之时,风云突变。这巡抚,也不知是从哪儿得到消息,以后,科举考试极有可能要取消了。这样一来,对于我父亲,他就表现出某种歉疚之情。而我父亲呢,到了这一步,再想着去指责对方,意义也不大了。因为,那张榜单,已经无法更改了。
按照我的猜测,事情应该就是这样的了。要不然,父亲为什么想着让我去见巡抚的侄儿呢?在这方面,在这件事情上,父亲表现出商人那唯利是图的一面。因为,在他看来,徐海韬连参加科考的机会,都没有了。也就是说,前途极为黑暗,是没什么指望的了。
然而,他似乎忘了,当初,执意让徐海韬去考科举的,正是他!一旦科举成为昨夜梦幻,他想的,也不是去宽慰一下徐海韬,而是想着让我及时跟徐海韬撇清关系,另择高枝!
什么叫翻云覆雨?从这件事情上,我总算是有所领教了。用那句民间俗话来说,“弄鬼的是你,装神的也是你”!这种反复无常的嘴脸,真让人痛心疾首啊!当然,我父亲自然会这样辩解:昭婷啊,为父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啊!你再跟着那个穷小子,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到了这一刻,我再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当初,自己没有跟随父亲,到巡抚的官邸走那么一趟,还是极为明智的。再怎么样,人都要有点主见,不能再让别人牵着鼻子走了。
于是,接下来,我最终作出决定,不惜离家出走。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于我的这次出走,父亲也还是较为宽容的。甚至,他还会觉得,这一次,我算是硬气了一次,比以前有所长进了!
是啊,如果还能够重新开始,想当初,我和徐海韬就应该站稳脚跟,立场更为坚定一点,不要听凭别人摆布。想想也是,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他们并没有去参加什么科考,还不是过得好好的。
甚至,我和徐海韬根本就没必要去埋怨别人:归根到底,你自己没主见,才会轻易相信别人,才会盲目跟风。
到了这一步,还能在说些什么呢?
辛苦了一整年,到头来,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不难想象,徐海韬的心里,肯定是很憋屈的。此外,如果他想着要宣泄一番,多半又会这样想,如果自己的女友站在父亲一边,自己一时也难以把握好分寸?
这样一来,徐海韬索性先找个较为偏僻的地方,先把事情的头绪,仔细地理一下,然后再作出决定?
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能这样想了。我总觉得,此时此刻,徐海韬抑郁难平,似乎不想再见到别人。而我呢,暂时也成为他心中的“别人”了。确实,换作我,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这一次,徐大哥真的很难受。而且,这种痛苦和难受,偏偏又来自自己所亲近、信任的人!甚至,他会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被愚弄了。
当然,当初,我父亲,包括我,并不是真的想害他。我们的出发点,确实也是为他好,确实也是希望,他能够出人头地。然而,这尘世间的事情,偏偏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却深深伤害了他!事与愿违的情形,不经意间,就到来了。
是啊,对于徐海韬来说,遭受这次挫折和打击之后,他甚至要这样想了:从此以后,还该相信谁呢?或者说,这世上还有谁值得信任呢?
他要这样想,确实,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而且,他要怎样想,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事情。对此,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如果再有机会,确实应该跟他解释一下的。要不然,这样的误会,就会越来越深。
只是,按照目前这种情势,我就算要去找他,又该到哪儿去找呢?一年多之前,一旦走出那第一步,接下来,就会越错越多,最终酿成了如今的这杯苦酒!啊,唉,这科考……
“哦,对于这科考,以后,是不是会有所变动?”到了这一步,赵昭婷也就不再顾忌,让这句最想问的话语,冲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