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诸看向阿瑟的眼睛,久经情场的他当然看得出阿瑟眼中的炽热。
他很清楚,自己这段时间里放纵狂乱的做派,早已引起了不少女奴的注意。
尽管他的容颜早已不再年少俊朗,而且,被他临幸过的女奴们都在众人的眼中不知所踪。
但那个看似荣耀无比的国君之位,却仍然足以吸引整个晋宫的女奴们纷纷时不时地故意在他面前卖弄风情。
而阿瑟无疑是个特殊的例外。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人好像已经默默地陪伴了他很久,却从没有在他面前展露出半点不合身份的心思。
她只是每日平淡如水的侍奉着他,看起来好似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却无比细腻入微,足以为他考虑齐全到所有的事情。
更令他感到疑惑的是,这个女人似乎对能否进入他的后宫完全没有半点兴趣。
这在诡诸看来,简直就是在对他发出一种无声的挑衅。
想到这里,诡诸的嘴角突然勾起一丝诡魅的笑容。
他招了招手,示意阿瑟过来。
等到阿瑟靠近他的面前后,他缓慢地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梳理起阿瑟满头浓密柔顺的发丝,突然语调温柔而富有磁性的问道:
“阿瑟,你可想为我侍寝?”
阿瑟闻言,立刻羞涩的低下头,嗫嚅着说道。
“君主,小奴不敢妄想。”
诡诸笑意更深,突然召唤进了两个寺人。
阿瑟神情紧张的看着两个表情严肃的寺人,回想着自己刚才究竟做错了什么,竟会惹怒了诡诸,让他召唤向来负责对奴隶们行刑的寺人来处理。
诡诸却在此时声音清朗的说道:“女奴阿瑟,自入宫以来勤恳踏实,安分守己,深得寡人之心,特封其为女御。”
阿瑟惊讶地看着诡诸,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御,是诸侯后宫最低的等级,但也算是诸侯正式有名分的妾室。
之前,诡诸只娶过翟国来的两个妾室,在宫中人称琼少妃和柔少妃。
继位后,诡诸便把她们都封为了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
嫔,是比女御高两级的身份,算是高级女官的女奴。
诸侯的后宫按照夫人、嫔、世妇、女御的等级划分。
周王还会在夫人之上,再设置更高一级的后位。
理论上来说,周王的后宫会设置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
而诸侯的后宫则基本不会超过十人,当然,也会经常出现例外。
比如,那个大名鼎鼎,臭名昭着的齐襄公吕诸儿。
从翟国娶来的两位少妃,都是翟国国君的侄女,翟国大夫狐突的女儿。
她们的身份虽比不上国君之女,却也是母国家世显赫的贵族出身,被诡诸娶为妾室,册立为嫔,并不算令人意外。
但阿瑟不一样,她只是个身份地位再卑微不过的普通女奴。
她原本只求能够平安的在晋宫安稳度过一辈子就可以,却没想到能在自己红颜逐渐衰老之时,被自己默默爱慕了三十多年的男人正式娶为妾室。
甚至,她说不定还能有机会为这个男人诞下一个后代。
其实,哪怕是不给任何名分,只是普通女奴的她,诡诸也是可以随意召寝的。
但是,诡诸竟然愿意给她一个女御的身份,相当于是他承认的御妻。
这对一向习惯了低调卑微侍主的阿瑟而言,可谓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看着阿瑟明显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变得激动无比的表情,诡诸忍不住轻叹一声。
他误解了这个女人难以掩饰的流露出的激动情绪。
他错误的以为,阿瑟终究还是和别的女奴一样,虽然表面上掩藏得不动声色,但实际上也会在内心里暗自想要攀龙附凤,贪求荣华富贵。
而正沉醉于突如其来的惊喜中的阿瑟,却并不明白这轻叹的含义。
她只能疑惑的看向诡诸,努力凭借自己多年在晋宫中积累出来的经验,胡乱的猜测着这声叹息里暗藏的信息。
在万般思索纠结之间,她不小心就错过了及时化解诡诸心结的绝佳机会。
诡诸不再理睬阿瑟,径直朝后躺倒在了卧榻上。
他用眼角的余光斜睨着阿瑟忐忑不安的表情,语调淡淡地透着难以掩饰的疏离地问道。
“阿瑟,你知道在晋宫东北角有一个很简陋的宫殿吗?”
“君主说的莫不是那个住着几个贾国遗民的宫殿?”阿瑟小心的问道。
“不错,正是那个地方。”
“那座宫殿,奴妾知道,因为尚未正式命名,所以我们私底下给它起名叫葛生宫,只因那院子里到处都长满了葛藤和荆棘。”
“葛生宫?真是个好名字啊。
最近在晋国的民间流传着一首歌,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看着阿瑟有些茫然的眼神,诡诸凄凉的一笑,自顾自地唱起歌来。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阿瑟听得如痴如醉,虽然她没读过书,不太懂这些文绉绉的歌词是什么意思,但却凭着敏锐的共情能力,听出了这曲调中隐隐蕴藏着无限的哀伤和悲愁。
诡诸停下寂寥的歌声,蓦然轻声问道:“你知道这首歌的含义么。”
阿瑟有些意外的望向诡诸,满脸难以置信地问道。
“君主是在问奴妾的看法?恕奴妾不敢妄自评价。”
“无妨,你且说说看。”
诡诸并未抬眼,低头沉思着什么。
阿瑟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的柔声说道。
“君主唱得如此婉转缠绵,动人心扉。
只是这曲调听起来有点过于悲伤了。”
诡诸毫不在意的看了一眼阿瑟,面无表情的问道。
“就只是这样?”
阿瑟愣了一下,却迎上诡诸略带了些调侃意味的目光。
忽然,她似乎意识到了诡诸刚才的用意。
他现在分明是在轻视她,又或许也是在考验她,考验她究竟够不够资格成为他后宫的女人。
想到这里,阿瑟竭力地鼓起勇气,抬起头坦然的说道。
“奴妾没有君主那样的文采,没有办法深刻理解歌中蕴藏的深意。
但奴妾能从君主的歌声中,听出无限的悲愁和哀婉。
可以想象出,唱出这首歌的主人,应该是在缅怀自己离世的爱人。
因此,才会叹出‘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谁与独息,谁与独旦’这样充满遗憾的话语。
至于前面为何要先对葛藤和荆棘进行描述,奴妾愚笨,就确实有些无法理解了。”
诡诸有些意外的看着阿瑟,目光里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
他从卧榻上坐起来,望着阿瑟有些沧桑,却泛红得娇艳欲滴的面庞微笑着说道。
“阿瑟,你从明日起,就住进葛生宫里吧。
那里已经没几个贾国的人了,其他人你也都不必管。
只是,有个小女孩,是昔日嘉逝的世子元妃姬姝的妹妹,名叫姬燕飞。
你去那里照顾她,去做她的母亲,一定要让她的生活变得快乐起来。”
阿瑟的心忍不住阵阵刺痛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诡诸并不是真的因为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爱上了她才将她收为妾室的。
他仅仅只是想要为尚显年幼,需要人照顾的姬燕飞寻一个贤惠顺从的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