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讨厌《红楼梦》。
很讨厌很讨厌,但是这偏偏是他们高中的必考科目之一。
温雅最烦的就是这种情情爱爱的小说,更何况她本身又是个好动的性子,一天到晚静下来的时间就没有多少,让她安静下来,看这种大部头的爱情小说,简直就是在要温雅的命。
柳如素无奈的拍醒又在语文课上睡着的温雅。
“雅雅,别睡了,班主任过来啦。”
温雅赶忙一个激灵坐好,柳如素伸手帮她把语文书翻到正在讲的那一页,她就挠着挠头,嘻嘻的对着柳如素笑了一下。
温雅有一个很安静的名字,他的母亲给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是希望她以后能做一个文静乖巧的女孩子,可是温雅的性格却和母亲的愿望背道而驰。
可是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在那种家庭环境中如果她是一个柔弱、逆来顺受的女孩子,那估计就活不到这么大了。
每次当醉醺醺的父亲抽出皮带打在母亲的背上时,温雅就下定决心,以后要带母亲离开。
她数着盼着盼,终于盼到了16岁的生日,然后在同龄人都去毕业旅游的时候,一个人跑去打了三个月的工。她拿着三个月的工钱,兴奋的回家跟母亲说。
“妈妈离婚吧,以后我来养你!”
但是事情并不如她所愿,她的母亲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语气责备。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父亲呢?”
温雅的心慢慢的凉了,她看着他母亲拿着她辛苦赚来的钱,数着开心。
她的父亲推门而入,看到红彤彤的钞票,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一把抓过去。
她的母亲并没有阻拦,反而是讨好的笑着说:“你看,女儿长大了,都会往家里赚钱了。”
她父亲恶狠狠地唾了一口,一把把温雅推在墙上,骂道。
“有什么用,还不是以后要嫁人的赔钱货!”
温雅不管不顾地冲出家门,冰冷的晚风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她拿手背蹭了蹭脸,一片潮湿。
温雅和柳如素从小就认识,毕竟有一个同龄人当邻居,是童年时最幸运的事情。
温雅委屈的坐在柳如素的书房里,柳如素拿着纸巾细细的擦干净温雅脸上的泪痕。
然后在温雅语不成句的哭诉中,温柔的抱住她。
她说,雅雅,没关系的,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温雅的语文成绩,即便是在高中150分的试卷上,也是没有超过70分的时候。
但是柳如素的语文成绩就很好,甚至有好几次作文获得了省里面的奖。
柳如素奖金到的那一个月,正好是温雅的生日,于是温雅就收到了最让她难忘的一份生日礼物——一台微单相机。
温雅当然也知道柳如素是真心喜欢写作的,有好几次她偷偷跑到柳如素家里过夜,两个女孩就盖着被子聊天。
柳如素轻轻咳了两声,转过头对温雅说。
“雅雅,我以后一定要成为一个大作家,把我想写的故事说给所有人听。”
温雅看着她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点点头说,会的,一定会的。
可是生命就像脆弱的纸张,柳如素请假的日子越来越多了。
温雅翘课去医院看她时,柳如素苍白着一张脸坐在床上,捧着一本红楼梦正在看。
听见温雅开门的声音,她惊喜的抬头,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个漂亮的笔记本。
“雅雅你看,这是我新写的小说,你会是第一个读者哦!”
温雅高兴的接过笔记本,从此那个笔记本就成为了她们俩之间的一个秘密。
柳如素精神头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就在病房里看书写作。
而温雅则会在每个周五的晚上翘掉晚自习,跑出来看她。
柳如素是在一个很安静的晚上离开的。
那天晚上没什么风,星星也悄悄闭了眼睛,天空一片漆黑。
温雅刚翻出校门就感觉到一阵心悸,她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路灯形单影只的发着惨白的光。
她跑向医院。
后面柳如素的那本笔记本,连带着那本他在医院里经常看的红楼梦,都到了温雅的手里。
柳如素的父母眼睛通红,身形憔悴,但还是坚强的支起身子,把本子和书放在了温雅的手上。
柳如素的妈妈泣不成声的说,这是素素抢救前,说要留给你的。
女人痛苦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却还是对温雅说,别伤心。
温雅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高考,她的成绩当然不算好,于是她也没有再继续读书。
高中毕业后,温雅背着自己破旧的书包,拿着自己打短工的钱,买了一张去往首都的车票。
火车硬座车厢全是汗臭、脚臭夹杂着烟味,婴儿的啼哭尖锐的划破耳膜。
温雅抱着自己的包,走向未知的旅程。
她误打误撞的进了娱乐圈。
因为漂亮的脸蛋,一开始温雅也受了不少的好处,但是所有因为美丽而来的人,都有所图。
于是熙熙攘攘,人来又人去。
她拿到了一个试镜的机会,导演问她会唱歌吗?她想了想,对着导演唱了一首枉凝眉。
于是温雅拿到了她人生中第1个角色——在冬天的摄影棚外当宫女,跪在地上几个小时不能动。
她用冻僵的手紧紧攥着一天的片酬。
没有肉沫的盒饭在空气中冰冷油腻,她努力的将那些东西都扒进嘴里,然后咽下去。
都咽下去。
温雅也慢慢的也有了一些名气,但是这毕竟太难熬。
当年那个引她来到娱乐圈的星探再次联系了她,他和温雅说,她有一个机会。
那个机会就是顾炎邢。
他确实也成功的爬上了顾炎邢的床,如计划般在天亮前离开,让他念念不忘。
顾炎邢如她想的为她进了恋综,但是一切并不像想象般那么顺利。
顾炎邢自大、骄傲、一意孤行、大男子主义、难以忍受任何恶劣的环境。
在温雅终于忍不住准备撕破脸的那天晚上,顾炎邢跟他说,和他在一起,他甚至可以为她专门投资一部电影。
温雅想起那本已经有点泛黄的笔记本,于是她笑着说,顾先生。
但是再怎么挽救,身份和观念仍旧是一道鸿沟般横在他们两个中间,旅游的时候,顾炎邢执意要订一间大床房,还一定要求星级酒店,他和温雅大吵一架。
温雅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天空还是那么黑,一点星星也没有。
温雅觉得好委屈好委屈,原来那些长久压在她身上的痛苦,突然就变得如此难以忍受。
最后顾炎邢离开了。
温雅接过容华递来的名片时,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崭新的、不用低声下气的机会。
于是她抓住了这个机会,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拼了命的往上爬。
温雅坐在去往电影节的车上,手机弹窗弹出顾氏的新闻,她看着新闻上“执行总裁畏罪自杀”的标题,心底却无半分波澜。
她成功拿到了两个奖项,最佳新人导演和最佳女主角。
屏幕上放着她主演的片段,得了白血病的女孩苍白的坐在轮椅上,形销骨立却也挡不住那依旧明亮的眼睛,而窗外,又是一个春天。
绿意葱茏。
温雅带着她的奖杯走到公墓时,天已经黑了。
依旧是那么漆黑的夜晚,但是墓地旁的路灯却发着暖黄色的光。
温雅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笑容永远明亮的女孩。
眼泪忽的就流了下来。
她想。
素素,我把你的故事讲给所有人听了。
夜晚的风有些凉,树叶沙沙作响,温雅靠着墓碑轻轻的哼着。
一个是水中月,
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
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经得秋流到冬尽,
春流到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