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来,江瑞刚才还殷切期盼的心立刻凉了大半!
杜西川嘴上说是学习,但是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杜西川这分明是在内涵江瑞,说江瑞善于拍皇上的马屁,说一套做一套,是个钻营之辈,他能当现在的官职,完全是靠拍马得来,根本德不配位。
江瑞还明白了一件事情,早在他还没有来到凉州的时候,凉州的人早知道了他的到来,明白已经把他研究的透透的了,就连本来与案件牵连并不大的杜西川,居然都认真研读了他的奏疏。
现在江瑞知道自己的审讯行为有多鲁莽,有多么自以为是了,别人早就有了充分的准备,而他却什么也不知道,洋洋得意地一头撞进去,进不得,退不得,杜西川还用他的奏疏来攻击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便是此刻最好的写照。
可如果他到凉州的第一次亮相,审完第一个疑犯,他就被迫当众道歉的话,他江瑞就成了一个大笑话,以后还谈什么威信?
杜西川早看准了他的心态,又作了一揖,说道:“我想天下那些士子,都会很想知道江大人究竟是如何说一套做一套的。”
江瑞一愣,心里顿时开始打起鼓来,如果因为要查案被人性命相逼,江瑞还真不会怕,可是如果被杜西川在读书中散出去,说他江瑞是沽名钓誉之辈,光会耍嘴皮子,只怕天下士子都会嘲笑他,那他就真的声名扫地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站了起来,上前向云暮然作了一揖:“本官向大家郑重宣告,刚才本官所说种种,只是推测,并非一定是事实,本官为了办案,言语之中多有不当,影响了云姑娘的清誉,本官向云姑娘郑重道歉,还请云姑娘原谅则个!”
云暮然侧了半身,并不受他礼,口中淡淡地道:“道歉倒是不必了,江大人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江瑞不知道云暮然要说些什么,却还是脸露微笑,说道:“云姑娘但说无妨!”
云暮然正式道:“刚才车厢中那位姐姐说得很好,江大人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什么人,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然后再决定自己要怎么做。
小女子请大人记住一件事,这里是凉州,远离大渊,大人代表朝廷来凉州审案之时,还请谨言慎行,若是凉州百姓都觉得那神京之中全是大人这般肆意妄为草菅人命的官员,只怕要对大渊失望,对皇上失望的!”
她的话音一落,车厢中那个女子居然首先鼓掌道:“姐姐所言,深得我心!”
杜西川的心里突然有点好奇,这个女子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尤其是他刚才听到她用一种很霸气的方法证明他与乌云公主无关,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忙。
其余凉州百姓纷纷鼓起掌来,对他们来说,云暮然是凉州人,能让神京来的人低头,就是一种很大的胜利。
而左迁之以及史可策也都连连点头,心里觉得这云暮然确实见识不凡,难怪这俞不凡拼命惦记,不过,俞不凡配不上云暮然,云暮然配杜西川最好。
江瑞的脸涨得通红,但是他还是又作了揖,回道:“本官受教了!”
这个礼回得周到,让云暮然的江瑞的印象略略回升了些,她也微微作揖,回了一礼,退开到一边,此事算是揭过了。
回到案几前,江瑞长吸了一口气,拍了一下桌子上的醒堂木,然后道:“现在,杜西川,老实交代,你是如何与乃蛮人勾结的?却又为何要与乃蛮人勾结?”
杜西川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立在那里,仰起了头,定定地看着江瑞,反问道:“大人,刚刚你还跟云姑娘说受教了,却为何转头又开始冤枉我?”
此时恰好的中午,大漠的日光落在杜西川的身上,配合着少年坚毅的目光和不动如山的气质, 竟仿佛给杜西川的周身都披上了一层正义的光辉,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江瑞心中暗惊,他根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子,竟然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让他忍不住暗暗心惊。
周围的百姓们也都被杜西川的气势所震撼,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无论是凉州县衙或者凉州卫,在凉州城中向来弱势,凉州百姓也向来不怎么把官府放在眼里,看到杜西川怼江瑞的气势,更加对凉州轻视。
左迁之和史可策却是眼前一亮,相互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赞赏之色,如果杜西川回答说自己与乃蛮人没有勾结,便会落入自证陷阱,江瑞肯定会用各种言语陷阱,让他在一个又一个圈套中往复。
可是杜西川却用一句话就掌握了主动,这让两人更坚定了要暗助杜西川的决心。
如果这是单独审案,杜西川这样的反问,江瑞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可是江瑞刚刚向云暮然道歉,气势已弱,而且现场有这么多的百姓,他们的心理自然都向着杜西川,让他不得不弃攻为守。
他不敢再绕圈子,直接道:“来人,传证人,乃蛮人的大祭司,粘葛.天怒!”
俞不凡早就料到江瑞要审大祭司,也早早把人传到了边上,听到江瑞传唤,他使了个眼色,便有人把大祭司带了过来。
一个多月前,杜西川初见大祭司的时候,大祭司意气风发,浑身珠光宝气,脖子上戴着神秘红晶,手上拿着红晶手杖,皮肤光滑,贵气逼人,十足一个部族首领的样子,他的手下还有一群祭司,每当他受伤憔悴的时候,便可以利用这些祭司为他补充精力。
可是隔了一个多月以后,大祭司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须发皆白,浑身干瘪,完全瘦脱了形。
杜西川废了他的武功,那个乃蛮孩子亚克西的死毁了他心里的某根支柱,从那天开始,他一直跪在城门口默默诵经,每天只吃一点点微薄的食物,如同一个最虔诚的苦行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