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尘点点头,迈步要出门。
“孙长官,我听你刚才在喊,没事吧?”李先生站在屋外,砰砰的敲着门。
三人顿时一愣,随即转眼看着江淮。
江淮黑衣蒙面,和昨晚一模一样。
“藏!”孙尘压低声音,一边转过来应付李先生,“没事,我们开玩笑的。”
“那不知道孙长官现在方便吗?我有事情向孙长官汇报。”李先生没有离去的意思,依旧站在门外。
江淮眼睛扫过周围,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桌子椅子就只有一张土炕和一个衣柜。
“王宗,帮忙。”江淮指了指房梁。
王宗示意孙尘接着敷衍李先生,自己则面向江淮,双手拖出“来。”
“等一下,我们两个换衣服准备出去。”孙尘接着敷衍着李先生。
江淮后退两步,一个箭步蹿上王宗的肩膀。王宗用力往上一抬,江淮也双腿用力,跳上半空,伸手扳住了房梁,随后整个人仿佛一只马猴,附在了房梁上。
王宗打扫了肩膀上江淮踩过的痕迹,示意孙尘。
孙尘捡起江淮的衣服,胡乱扔进衣柜里,对外面的李先生喊。
李先生推门进来,一脸惊讶的看着孙尘和王宗两人的装束。
“两位这是,要出去?”
“是,出去考察一下地形,近几天可能要有行动。”孙尘看着一脸诚恳的李先生。
身后的王宗却握住了后腰的枪,看着李先生的眼神流露出危险的气息。
“李先生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江淮坐在房梁上听着下面几个人的谈话。
“啊,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早上的时候我有些过激了,还请孙长官不要在意。”李先生搓着手,一脸讪笑。
“没事,早上我也是太过生气了,事情既然过去了,我们之间就不用道歉了。”孙尘现在也知道情报没有流出去,自然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先生笑。
“你还有事么,没事的话我们要出去了。”王宗突然打破两人和平的气氛,语气十分恶劣。
“还有一事。”李先生仿佛看不到王宗嫌恶的眼神,向孙尘说。
“但说无妨。”孙尘阻止了王宗。
“我怀疑江淮是日本人的内奸。”
江淮本来坐在房梁上小声的哼着歌,突然听见话题转向自己,便向下看去。
“放你妈的屁!”王宗本来就看不惯这个李先生,见他三番五次的说江淮是内奸,一股火顿时涌上来,掏出后腰的枪顶在李先生头上。
“他是和我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说他是内奸!”
孙尘表情绝对说不上好看,黑着脸看着李先生。
“李先生应该是弄错了,江淮是跟我们从上海一路摸爬滚打一路从敌人包围圈里杀出来的,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他伸手按住了暴怒的王宗,“我知道你对江淮有偏见,但是他确实是局长亲自派来这边卧底敌人内部的。要是他有官阶,我估计现在北平主事的人就不是我了,而是江淮。”
李先生被王宗顶着头,十几日相处下来,他已经看出了王宗的性情,一个神经质一般的疯子,确实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主。自然不敢跟王宗硬碰。再加上孙尘苦口婆心的劝他,便想借坡下驴。
“原来几位是这种出生入死的关系啊,那应该是我错怪他了,真是抱歉。”
孙尘示意王宗把枪收起来,后者赌气似的将枪插回后腰,“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揣的什么心思,但是我告诉你,你那点小心思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手里的枪,别哪天真把爷们逼急了穿你几个窟窿出来。”
王宗恶狠狠的威胁,李先生不敢怎样,唯唯诺诺的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怨毒。
“王宗!”孙尘赶紧出声制止他,不然一会王宗这张破嘴里能骂出什么难听的话孙尘自己都不知道。
“李先生,他今天喝了点酒,别当真,赶快回去休息吧,我们还有任务。”孙尘下了逐客令。
看着李先生走回自己的屋子,江淮从房梁上翻身跳下。王宗看着李先生的屋子,破口大骂。
“妈的早就看着老东西不是什么好人,我刚来那几天,天天跟我‘打太极’问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什么都不说,现在倒好,开始拆组织了,什么东西!”王宗将桌子拍的嗡嗡响。
“算了,不说他了,以后留意一点就是了。”孙尘摆了摆手,“走吧,一会巡夜的宪兵出来就不好办了。”
江淮拉上面罩,三个人从院墙翻了出去。
李先生看着三个人翻出院墙,握着桌子上的电话,旋出了一个号码。
“喂,山本一郎先生吗?”
江淮一行三人从院子翻出来后 ,一路摸到菊地暂住的地方,趴在远处的树梢上,端着望远镜向里看去。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三个人只带了一副望远镜,王宗急不可耐的从孙尘手里把望远镜抢走,放在自己眼前。
“哦吼,这老鬼子够鸡贼的啊,还弄了几条狗,乖乖,连重机枪都有,他到底多大的官啊。”王宗一边看一边感慨。
“日本陆军少将,你说多大的官。”江淮懒得和他抢望远镜,靠在树梢上直打哈欠。
“少将,我艹,大鱼啊。”王宗接着感叹。
“行了,看半天都不知道看什么,别浪费时间了。”孙尘劈手夺过王宗手里的望远镜。
“哎,我没看够呢。”王宗被他挤开了最佳的观测位置,蹲在一旁埋怨。
孙尘看了一会,低声对两人说道“五人一队,带着狗,五分钟一圈,两分钟换岗。重机枪半个小时换一次。想进去可确实有点不好办。”他转过身看着两人。
“我们只有挑他们都去换岗的时候能摸进去,但一晚上都不一定有这种时间,只能慢慢等。”
三个人蹲在一棵树上,挤得紧紧的,生怕掉下去。
王宗被转过身的孙尘撞了一下,重心不稳往后倒去。
江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回来。
王宗后仰的时候踩到了树枝,树叶哗哗的从树上掉下去。
远处院子里的狗看向这边,汪汪的叫了两声。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也不敢动。
几个巡逻的宪兵顺着狗叫的方向,打着手电筒晃了几下,什么都没看到,便转身接着巡逻去了。院子里的狗叫累了,也趴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
“死狗老子早晚炖了你!”王宗低声咒骂院子里的狗。
“行了,看完了咱们回去吧,回去再好好计划一下。”孙尘拍了拍身上的灰。
江淮和王宗也正打算下去。
江淮心中忽然一紧,一股死亡的气息突然席卷全身。
刚准备从树上下去的孙尘肩膀上突然暴起一朵血花,整个人仿佛被攻城锤撞了一般,立足不稳从树上跌了下去。
“孙尘!”王宗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赶紧跳下树去看孙尘。
江淮也跟着跳了下去。
孙尘躺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肩膀,万幸的是他掉下树的时候双腿落地,虽然两条腿钻心的痛,但好歹是保住了命。
“我背你,赶紧走。”王宗拉着孙尘的手,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却被江淮一把推开。
“闪开!”江淮突然感觉后心一边炙热,一把推开了王宗,自己也一个前扑,扑倒在树后面。
两颗子弹打在刚才两人站着的地方,打在土上发出噗噗的响声。
菊地居住的院子突然灯火通明。
“妈的!”王宗从后腰掏出手枪,对着从院子里冲出来的宪兵点射。
“三十年老娘绷倒了孩儿!真他妈晦气!”王宗一边大骂,一边压制着宪兵,“带他先走!”王宗对着江淮喊。
江淮从树后探出手去拉躺在地上的孙尘,却被房子里端着步枪的山本一郎给逼了回去。
孙尘也不顾自己肩膀上的伤,从后腰拔出枪一边射击一边向两个人喊“走!”
“走个屁!你想让老子把你扔在这?”王宗破口大骂。
“再不走谁都他妈的走不了!滚!”枪声四起,孙尘只能向王宗喊。
江淮被压的无法探头,躲在树后将枪伸出去对着宪兵们射击。
王宗看准时机,纵身扑过去拉住孙尘,将他拉到了树后面。
孙尘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我他妈让你滚!你听不懂人话?”
他见王宗根本不理自己,便转身拉住江淮的衣服“江淮!带着这个愣货,走!再不走一个都走不了你应该知道!”
江淮转身看着孙尘,平时温和儒雅的孙尘此时宛如怒目的金刚,须发皆张,一如,慷慨赴死的孙先生......
“我带了一颗手雷,本想着万一出事能用上,现在居然真他娘的用上了。”孙尘从怀里摸出手雷,看着两个人,“王宗,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我对他们还有用,他们不问出来东西之前不会杀我的,你跟江淮回去,想办法救我!”他转眼看着江淮“我一会把手雷扔出去,你们趁着爆炸赶紧跑。找机会救我,听到没有!”
王宗双目血红,看着孙尘,表情挣扎,“你可别真他妈死了!你小侄子还等着你回去呢!”
孙尘忍着痛,笑笑,“快滚吧,能杀我孙尘的人还他妈没出生呢。”
孙尘拉开保险,将手雷扔向宪兵。
手雷炸在宪兵附近,两个急着冲上来的宪兵被爆炸的碎片波及,扎手扎脚的倒了下去。
“走!”孙尘向着两个人大吼。
王宗表情挣扎,转身拉着江淮“走!”
两个人一边跑一边向着山本的方向开枪。
子弹打在山本旁边的墙上,打出噗噗的白灰,山本收起了枪。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抓到一个活的,凭着菊地的审讯技术,相信这个被活捉的支那人很快就会招供。
他脸上带着狰狞的邪笑,扛着自己的步枪翻身回了屋子。
王宗拉着江淮一路跑回医馆,暴怒至极的王宗连门都懒得敲,上前几脚踢断门梁,怒气冲冲的进了院子里。
所有人都被王宗弄出的异响吵醒,推开门却看到王宗和江淮满身灰尘,一副大战一场的样子,都不敢多说什么,都愣愣的看着两人。
王宗和江淮一路直接走回自己的屋子,两个人相顾无言。
江淮坐在床上,看着屋子里无处发泄只好乱砸东西的王宗,无奈的挠了挠眉毛。
等他发泄完,江淮才长出一口气,踩着一片狼藉的地面,拍了拍王宗。
“他不会死的,我们还有机会把他救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王宗,只能先稳住他的心态,才能去想怎么救人。
“我和孙尘五年的生死兄弟,我俩从来没有因为受伤把谁扔下过,这是第一次。”王宗坐在一片狼藉里,眼睛呆呆的看着孙尘的床铺,握紧的拳头骨节都已经泛白,他在强忍他的怒意。
“你说,还有谁知道今天的事?”王宗突然问了江淮一句奇怪的话。
江淮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
王宗也反应过来,从一片狼藉中窜身而起,一脚踢开房门冲了出去。
江淮一把没有拉倒,赶忙追出去。
院子里,不明真相的众人围在院子里,看着暴怒的王宗冲出来,身后跟着一脸慌张的江淮。
“王宗!你把枪放下!就算真的是他也要他活着才能说话!”江淮跟在王宗后面,想拉住他。
王宗哪里听得进去,推了一下房间门,没有推开,门从里面被反锁上了。
王宗推了两下没有推开,掏出枪来对着门锁的位置猛烈开枪,打出激烈的火星,随即一脚踹开房门,将一脸茫然的李先生拉出来,双手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摁在墙上。
“你干什么!放开李先生!”小老板大喊,想过来拉开王宗,却被王宗手里的枪逼退了。
“都给我滚!”王宗额头上青筋暴起,手里的枪顶着李先生的下颌。
“老东西!跟我玩阴的是吧!”
“王宗!”李先生在王宗手里奋力挣扎,但年老体衰的他哪里是王宗这种年轻人的对手,只得在王宗手中徒劳的蹬着腿。
“王宗我告诉你!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的头上扣!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大不了大家一起玩玩!”李先生看院子里这么多人,涨红了脸。
“你还来劲了是吧!”王宗暴戾之下完全不跟李先生废话,抬枪打中李先生的大腿。
李先生在王宗手里痛苦的嚎叫了起来。
“王宗!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对自己的同志开枪!”小老板见状大喊。但下一秒他却跳了起来。
王宗的一颗子弹打在他的面前,吓得他赶紧跳起往后躲闪。
众人见王宗逐渐无法无天起来,也都满面怒气。渐渐围拢了王宗。
江淮见状赶紧拦住他们,但自己势单力薄,只能拉住一两个,更多人将王宗围了起来。
“王长官,你要干什么我们不管,但至少你对李先生这样总得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孙金早上被孙尘教训的体无完肤,对王宗和孙尘也尊敬了不少,更何况十几天相处下来,王宗虽然贱了一点,嘴毒了一点,至少人品没有任何问题,更不会无缘无故对自己人下如此狠手。
王宗不理他,江淮只好接过话头“孙尘被抓了。”
“什么?!”逼近王宗的众人一愣,呆呆的看着王宗和江淮。
“他被抓了关我什么事!放我下来!”李先生的腿被王宗打伤,没了挣扎的力气,但说话却丝毫不虚。
王宗被他叽叽喳喳的争吵声烦的不行,趁着他说话的时候,直接将枪管塞进了李先生的嘴里,“你现在说一句,你回答一句,多说一句话,或者假话,我就打断你一根骨头,我看看是你嘴硬还是你的骨头硬!”
“王宗,你今天要么弄死我,要不然,我就上报到局长那里,我看你能不能活!”李先生倒是嘴硬。
王宗抬枪打断李先生的腿骨,揪着他的头发,“是不是你出卖的我们!说话!”
李先生的脸因为疼痛扭曲成一团,汗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涔涔流下。
“血口喷人!”李先生大骂王宗。
“砰!”又是一枪。
李先生的嚎叫更加凄厉。
“说!”王宗须发皆张,看着李先生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王宗!够了!你一会真把他打死了!”江淮看王宗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赶紧过来拉开他。
“你们几个!把他扶进去,看管好别让他跑了!”江淮拉着不停挣扎的王宗往屋子里走,一边吩咐左右将李先生扶进去。
一旁呆若木鸡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将地上瘫坐一团的李先生扶进屋子,众人都是学过战场伤口包扎的,几人合力不一会就为李先生包扎好了伤口,这才出来再看王宗。
王宗的枪扔在地上,整个人坐在门槛上,抱着头不停地咒骂。
江淮在他身边坐下,从屋子里带出一盒烟,递给王宗,王宗一躲,拒绝了江淮递过来的烟。
“让我一个人静一会。”王宗抱着头,声音有些哽咽。
江淮没有理会,自顾自的点燃了烟,抬头看着昏暗的月亮。
周围的众人都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人说话。虽然孙尘给他们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今天早上还像疯子一样的训了他们一顿,但毕竟是自己组织的人,难免有种唇亡齿寒的悲凉感。
刚才还乱作一团的院子突然就静了下来。夜里萧瑟的风吹进 院子,打在众人身上,让刚刚被吵醒的他们有些发抖。
“行了,都回去睡觉吧,孙尘没死,他也不会死的。”江淮望着月亮,抽完了一根烟。
众人点点头,唉声叹气的回去休息了。
江淮拍拍王宗的肩膀“回去吧。”
“你先走吧,我自己静静。”王宗还是埋着头。
江淮走出屋子,想了想,转身一溜烟上了院墙。
李先生的屋子离院墙很近,江淮轻手轻脚的窜上屋顶,双腿勾着房梁露在外面的部分,整个身体下探,向里面看去。
李先生躺在床上直‘哎呦’,赵岭坐在一旁帮他仔细的包扎着伤口,看来这小子在这里学了不少的医术。
赵岭细细的为李先生将伤口全都包扎好,这才端着东西出去,临走时还没忘给李先生关上被王宗踢成两半的大门。
江淮等赵岭回了自己的屋子,并且灭了灯之后,才从房梁上翻下来,重新戴上了黑面巾。
李先生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有人开门,下意识的以为是赵岭,便向推门进来的人说道“赵岭,帮我倒杯水。”
江淮拎过桌子上的水壶,初秋的夜里十分冰冷,连平时温热的壶水都变得刺骨的凉,江淮走到李先生的床边,整壶的凉水劈头盖脸的浇了上去。
“啊...唔!”李先生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大喊,却被江淮用枕头捂住口鼻,那声凄厉的叫喊自然被憋在了枕头里。
李先生奋力的挣扎,但本就体衰的他又身受枪伤,自然不是江淮的对手,只得在江淮手里不停地挣扎,徒劳的将江淮的手抓出一道道血痕。
江淮捂着李先生的口鼻,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只是在宰杀一只挣扎的公鸡。
李先生挣扎的力气渐渐变小,江淮见时机差不多,便松开了手上的枕头。
李先生仿佛一只缺水一天又重新见到水的鱼,吐着舌头贪婪的喘息着空气。
但好景不长,他刚刚呼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就感觉脖子上传来熟悉的剧痛。身体再一次悬空。
他瞪着眼睛,看着江淮的眼睛。和昨天的人一模一样。
“又是你!”李先生先是震怒,随即软软的求饶。
“英雄,好汉。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情报了。”
江淮不说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李先生再一次感受到氧气从自己身体里溜走的感觉,整个身体的力气都跟着外溢的氧气四散奔逃。
他面色发紫,舌头不受控制的往外吐。
江淮突然松开了手里的绳子。
李先生跌坐在地上,全然不顾挣开的伤口,大口的呼吸。却再一次被江淮提到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