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距离高考20天。
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老隋的罪行,派出所在羁押24小时之后,放他回家,但在案件侦破期间不许出境,以便随时传唤。
回去的路上,徐女士一直没说话,一个人走在前面,背影仿佛一下子垮了好多。
隋夜一个人走在最后面,前面是老隋,他身上还穿着早晨出门时的白色衬衫,只是衣领和袖口都被扯破了,整个人岣嵝着身体,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爸!”临近单元门的时候,隋夜突然喊了一声,老隋停下脚步,慢悠悠地回头看她。
小区里的路灯已经好多年头了,昏暗的光线从老隋头顶打下来,衬得他脸上的伤痕越发斑驳可怖。隋夜心里跟塞了一团棉絮一样,堵得难受,她紧走几步来到老隋面前,微微仰头看他,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不是你干的,对么?”
老隋脸上的表情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他突然抬起手,想要帮隋夜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隋夜鬼使神差地推开了。
空气一下子凝滞住,老隋的嘴角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单元门开启的声音打断了父女之间的沉默,隋夜回头,徐女士已经进了单元门。
老隋讪讪地收回手,在裤子口袋那儿擦了一下,然后说:“相信爸爸,都是误会,爸爸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你妈的事,也不会犯法。”
空寂的夜色里,老隋的神情晦暗不明,隋夜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可是她为什么冤枉你?”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拖鞋,讷讷地问。
老隋没说话,长长的叹息声在夜里显得格外的萧瑟。
没有得到他的回答,隋夜有些失望,抬头看了一眼四楼的阳台,客厅里的灯还亮着,隐约能看见站在窗口的人影,是徐寅。
他也知道了么?
徐女士也许不会跟他说,但他总归会从别的地方知道的。这一刻,隋夜觉得这个夏天的夜晚寒风刺骨,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第二天一大早,徐女士照常准备早餐,只是餐桌上再也没有欢声笑语。隋夜一边味同嚼蜡地吃着包子和油条,一边偷偷看着喝粥的徐女士。她知道昨天晚上老隋没回屋,是在客厅里睡的,半夜她醒来,听见客厅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我吃饱了。”徐寅放下饭碗,转身去沙发上拿书包,照常等着老隋骑自行车带他去上学。
老隋默默放下碗,徐女士突然开口说:“送完徐寅回来一趟,我们去一趟市里。”
老隋淡淡地“嗯”了一声,下楼去送徐寅。
客厅里就剩隋夜和徐女士,两人沉默无声地吃完饭,徐女士对隋夜说:“你爸的事肯定是个误会,你就要考试了,别分心。还有……”她顿了下,“别跟徐寅说,最近家里的糟心事太多了。”
隋夜没说话,默默吃完最后一口包子,背起书包往外走。
天很蓝,风里卷着淡淡的灼热,就像以往的每一个清晨一样,她骑着自行车穿行在教职工家属院里,跟每个经过的邻居打招呼,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到了学校,她仍旧按部就班地刷题纸,听课,然后在课间时间跑去操场看着四楼的方向发呆。那里是孙艺玲的教室,从操场这边能看见靠窗的一排座位,以及一颗颗黑梭梭的脑袋。
史奇突然跑过来,问她看什么呢?
隋夜回头看着史奇,突然问史奇:“如果你爸爸做了错事,你会怎么做?”
史奇愣了下,大概是觉得她的问题太过莫名其妙,先是笑着说:“大义灭亲呗!”然后在触及她过于认真的视线后,改口说,“不知道,但他是我爸!就算他杀人了,也是我爸!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帮他逃跑吧!”
隋夜想,这大概就是被害人家属无法对受害人感同身受的原因吧!人永远都会站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这一边,哪怕是他犯了错。
可是孙艺玲呢?她就活该么?
隋夜无法忘记孙艺玲孤零零坐在检查室里的样子,就像总有一把刀在心里翻搅,一下一下,刀刀血肉。
“你今天怎么了?有点不对劲儿。”史奇狐疑地问,献宝一眼从兜里掏出一条士力架递给她。
隋夜看着士力架,突然疯了似的朝着急教学楼跑。
一口气跑到主四楼,隋夜满头大汗地站在十班的教室门口,拦住一个同学问:“孙艺玲上学了么?”
那个同学愣了下,摇头说没有。
隋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虐一般来找孙艺玲,她昨天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还来上学呢?
失魂落魄的离开十班教室,隋夜悄悄来到教务室,老隋的办公桌前是空的,平常这个时候,他总是会坐在那张黑色的电脑椅上批卷纸,或者倒上一杯绿茶看会儿教案。
在教务处门外站了一会儿,隋夜茫然地回到教室。原本喧闹的教室因为她的踏入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朝她看来,仿佛在看什么奇异的存在。
隋夜心底微凉,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但她不敢去问,只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快步走回自己的书桌。
一整节课,隋夜都在猜疑和羞愧中度过,她怕有人突然跑过来问她老隋的事,更怕有人说她是人渣老师的女儿。
一直挨到下课,前面的史奇突然回头,丢个一张纸条给她。
她打开纸条,上面是洋洋洒洒的两句话:她们说隋老师欺负孙艺玲了,孙家已经找到学校领导,要求领导对隋老师进行处分。你今天就是为这事儿心不在焉吧!我相信隋老师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
猥亵女学生的人?可如果没有一点问题,孙艺玲怎么会去指证他?
隋夜只觉得脑袋里面轰隆隆作响,教室里平素熟悉的同学们,此时此刻皆已变得陌生,他们就像沼泽里匿藏的怪物,正一点点将她拉进无望的深渊。
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留在这里,于是猛地站起来,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连书包也顾不上拿,一溜烟冲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