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陆沅静坐在凉亭中,悠闲地喝着茶。
宝姝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两只小手用力拽着他的衣摆,拽得龇牙咧嘴的。
一名锦衣卫来到帘幕外,拱手道:“大人,陆家人走了。”
陆沅道:“挺到多少仗?”
锦衣卫答道:“二百一十仗。”
陆沅无比公允地说道:“余下九十仗记着,伤好了接着打。”
锦衣卫抱拳:“是!”
陆沅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里的茶杯:“哼,才二百一十仗,陆家就出了这么个瓜怂!”
呃……瓜怂不是这么用的。
锦衣卫讪讪道:“在军中,能挨过一百仗的人不多,二百仗已是凤毛麟角,能挺过三百的普天之下也唯有……”
言及此,他透过帘子扫了陆沅一眼,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话锋一转,“以陆将军的实力,倒是勉勉强强能杀北凉荣亲王,他的军功应当是真的。”
陆沅冷声道:“本督有质疑过他的军功是假的?”
锦衣卫一愣。
既然不质疑陆凌霄的军功,为何……将原本的二十杖改成了三百杖?不是为了试探陆凌霄的实力,难不成有别的缘故?
陆沅淡淡摆手:“行了,该罚的罚了,该赏的,也一并赏了吧,咱们天子……可是赏罚分明、治国有道的。”
锦衣卫单膝跪地,行了一礼:“是!大人!”
陆凌霄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有人亲眼看见他被一副担架抬了出来,浑身血淋淋的,半条命都没了。
自陆沅掌权,都督府便成了炼狱般的存在,有几个进去了能完好无损出来的?
陆沅又遭受了一波百姓的唾骂。
不过陆沅并不在乎,比起忠肝义胆,令人畏惧的活阎王不是更好么?
不过,也有骂陆凌霄的,说他从边关带回来一个外室,冒充陆夫人去赴了都督府的抓周宴。
这是彻底没将大都督放在眼里啊,大都督不给他一点儿教训才怪了。
再加上陆凌霄撇下妻子,从北凉人手中救下外室一事早在民间传开,起先有人不信,如今这么一闹,倒是坐实了陆凌霄宠妾灭妻的名声。
“我若是陆夫人,才不去替这个负心汉求情!”
茶楼内,有年轻女子替孟芊芊打抱不平。
京城女子多是站孟芊芊的,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所嫁非人。
一个小伙子好奇地问道:“陆夫人替他求情?”
年轻女子道:“不然你们以为大都督会轻易放人吗?”
一旁的年轻公子坐了过来:“是啊是啊,我那日亲眼瞧见了,陆老太君与陆夫人傍晚去的都督府,半夜就把人领走了!”
又一人道:“我听说啊,陆夫人在都督府跪了半宿,这才说动了大都督。”
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叹道:“陆夫人贤良淑德、陂湖禀量,若得此妻,夫复何求啊!”
“我呸!什么贤良淑德?”
枫院,绿萝气得恨不能撕烂了手里的帕子,“她压根儿就没跪!明明跪了就能让将军少挨那么多板子……她真是个毒妇!”
林婉儿冲禀报消息的小丫鬟摆了摆手。
小丫鬟瑟瑟发抖地退了出去。
绿萝咬牙道:“姑娘,分明是你救了将军,如今功劳却落在了大少夫人头上!京城人人都在夸她!”
林婉儿垂下眸子,比划道:去看看陆郎。
绿萝压下满腹委屈:“是。”
刚来到陆凌霄的门口,主仆二人便与陆行舟、陆母碰了个正着。
二人侧身避让,行了一礼。
陆母没理林婉儿,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屋。
陆凌霄伤得很重,大夫正在为他清理伤口,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浓郁的血腥气令陆母眼前一晕。
丫鬟忙扶住她:“夫人!”
陆行舟神色微微一变,对林婉儿道:“你……”
“你来干什么!”
老太君的声音打断了陆行舟的话。
林婉儿转过身来,目光扫过老太君与一旁的孟芊芊,指尖瞬间捏紧。
绿萝替自家小姐说道:“老太君,我家姑娘救了将军,过来看看将军怎么样了。”
老太君对绿萝凶道:“你眼瞎吗?明明是我和芊芊把人救出来的!干她屁事!”
绿萝被凶得一抖,不甘地嘟哝道:“是我家姑娘先……”
陆行舟道:“你家姑娘怀有身孕,不宜见血腥,先扶你家姑娘回去。”
绿萝低声道:“是。”
老太君把头一甩,拉着孟芊芊进去了。
孟芊芊是主母,她上哪儿都无需通传和允许,哪怕是来陆凌霄的松院,从前她不来是不想来,并不是她没资格来。
林婉儿就不一样了。
陆凌霄可以给她出入松院的特权,但随便一个陆家的主子,都能轻易地夺走它。
陆行舟没说什么,跟在老太君的身后进了屋。
绿萝气坏了:“小姐,侍郎大人明知是你的功劳,怎么不替你解释几句啊?若不是你献出了黑甲卫的令牌,陛下能下令放了大少爷吗?”
林婉儿捏紧了手指。
对陆行舟来说,是谁救的儿子不重要,儿子回来了就好。
何况,他找天子已过去两日,确实是老太君与孟芊芊亲自上门之后,才把人从都督府带回来的。
当然,陆行舟并不认为孟芊芊有这么大的面子,可老太君有。
他祖父当年跟随太上皇四处征战,立下从龙之功,老太君至今享着朝廷的俸禄与冰敬、炭敬,别的诰命夫人可没这待遇。
陆凌霄昏迷了整整三日,醒来就见到一个艳若桃李的少女,身披霞云,头簪美玉,袅袅娉婷地坐在他面前。
他看得有些痴了。
“醒了?”
孟芊芊放下看了一半的话本。
陆凌霄霎那间回神,患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令他倒抽几口凉气。
他记起来了,陆沅下令杖责他三百。
这个大奸臣,到底知不知道三百军杖会打死人的?他不懂武功,他手下的人也不懂吗?
孟芊芊走过来,蹲下身扶住他:“别乱动,仔细伤口。”
陆凌霄归家这么久,头一次被她如此平和地对待。
他看向她近在咫尺的脸,连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种小夫妻的错觉。
她掀开被子:“没有血丝渗出来,应当是没开裂。”
说完,她又将被子轻轻盖了回去,掩面打了个呵欠。
陆凌霄的目光扫过她略有些憔悴的脸,怔怔地问道:“你……这几日一直守着我?”
“嗯。”
孟芊芊点头,温柔地看着他,“我希望夫君睁眼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
陆凌霄心中一动。
孟芊芊微笑着递给他一本册子,深情地说道:“你的赏赐到了,喏,这是账本,请问,夫君可以还我银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