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日的早晨六点半,太阳已经出来,夜晚停在小区里的汽车们像蚂蚁一样爬出蚁穴,很快就铺满了马路。不过好在这个时候离上班时间还早,马路上稀稀拉拉,总还有点空隙。
但是就是这些断断续续的空隙,一道闪电直劈而过。
一百迈,也就是飙车飙到了一百六十公里每小时的奇葩速度。在东海这个大都市,即使现在是从惠南区向南开车离开市区,车速也只能限制在三十公里每小时的。
一百六十公里每小时,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瞬间就要从那些消纵即逝的空隙中完好无损的穿过去,意味着要控制着一路上每一个路口都正好是绿灯,意味着每一个意外的可能都要完美的避开。
一百六十公里每小时,意味着哪怕路上碾压到一块拳头大的石子都会翻车,一百米外遭遇意外穿越马路的行人都会出事故,一个飘着的塑料袋都可能死人,一次小小的擦碰都会翻车。在茂密的都市森林里,急速奔跑本来就意味着死亡。
但是现在坐在驾驶座上的陈观水很从容。
行云流水一样的打方向盘、换挡、踩刹车、油门,车速在一百到一百六十之间不断的微调。车窗外如同飞鸟一样划过的街景,扑面而来的前车,仅仅只能通过一辆小型轿车的缝隙,身后传来的急刹车的动静,发动机超越极限的轰鸣声,车厢里反而很安静。
陆吉很想去死。
真的。
从阳光小区到陈观水上班的德宏大厦,一共是十二公里的车程。平时陈观水坐公交车上班总是要花上一个小时,但今天只用了九分钟。
无穷数多的信息在脑海里炸响,过去三年里每一次走过这条路的经历都被翻找出来,每一个红绿灯之间的距离、每一段路的情况、每一段路可能遇到的问题,路边会有那些小区门口突然冲出几辆车,路边会有那些早餐店会突然很拥挤,路边会有什么中学会把马路变成战场。无穷数多的信息在被飞速处理着,让陈观水可以把车速一升再升。
但这些还不够。
陈观水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奇妙。视线之外的世界,看不见的地方,迷雾笼罩的不可知世界,意外最容易发生的视野之外,自己现在都可以“看”到。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比如在丁四路和滨城路的路口,在很远的地方自己就预感到那里只会有一秒钟的绿灯时间,也只会有最微小的一个裂口,但不是正经的马路上,而是要从旁边的大润发超市门口的停车场上杀过去。感觉很微妙,所以陈观水按照感觉踩下油门,轰然直上一百六,瞬间杀了过去。
果然,和预感一模一样。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也很爽。
在刀锋上跳舞,比美国大片还要牛逼,坐在驾驶座上的是自己。感觉,感觉自己就像是这座城市的王者,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切的操控者。
飙车狂的心理,吸毒者的满足,陈观水终于是有点理解了。
朝阳初上,我心如狂。
“滋”
一声很响的刹车声,一辆粉红色的甲壳虫冲入德宏大厦前的停车场,一个很潇洒、很准的摆尾,瞬间入港,准准停在了车位上。
六点四十。
离八点钟德宏大厦开门还有一个多小时,离八点半公司开始上班还有近两个小时。
在这两个小时里自己应该干什么?
陈观水还真的没想好。但是不要紧,现在自己的状态如此奇妙,找出点可以做的事情总是会很简单。而最简单的,就是衣食住行这四样了。
自己的衣服,除了身上这一套,其他统统丢了。刚刚把房东打成真正的猪头,想来垫付的两个月四千块钱的房租也够他看病的。只是再想回去住就成了白日梦,自己又一次要流落街头。吃饭的所有家伙现在都“送”给了同是租户的地老鼠们,想来他们也会感激涕零自己的慷慨,不会再抱怨自己砸在他们头上那一棍的吧。
身上的钱一半多都在卡里,剩下来几千块钱现金又几乎都在警局证据袋里,现在身上的钱就只有三百二十八元五毛。正正好,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真的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吗?
现在的陈观水嗤之以鼻--那是以前的陈观水,不是现在的陈观水。以前的自己,确实遭遇到现在这样连续性的覆盖性的毁灭性的致命打击,可能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踏上回家的路了。更可能的是窝在这个巨大国际都市的某一个阴暗的死角,成为乞丐中的一员,在未来死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毕竟现在自己的状况,已经不是站在千丈悬崖的边缘,也不是更危险的吊在悬崖半空的绳上,而是已经脱手落下,正在空中急坠,只是在等待死亡。
已经在深渊,那只能仰望天堂。
但现在的陈观水不是以前的陈观水。
迎风呼啸,我要飞得更高!
所以陈观水停好车,只用了一秒钟来思考,直接就推开车门,下车。
“在这里等下我,现在坐到驾驶座上来。”
陆吉立马弹了起来,看着陈观水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长着巨大蝙蝠翅膀的炼狱魔鬼,恐惧而又怯懦,但身体却很忠实的执行着陈观水的命令。
等到陆吉挪到驾驶座上的时候,陈观水已经走到了广场前的报刊亭那里,一辆警车也呼啸着冲进了广场。
警车直冲到甲壳虫的前面,“滋啦”一声很刺耳的声音刹住脚,两个警察像猎豹一样弹出车门。一个大步向前,拉开车门就准备把枪掏出来顶上司机的脑门;另一个绕到车前,准备看看这辆以一百五十公里每小时的神一般的速度从自己的警车前面冲过去的甲壳虫,究竟是属于哪一位大神的名下。
然后,陈观水在远处笑笑,两个警察都僵死在那里了。
陆吉很难看的抬起精致的小脸,像笑更像是在哭,眼睛里有着雾气,猛的一下扑进身前那个警察的怀里:“陶阿姨,我错了,呜呜呜~~呜呜呜~~”
措手不及,两个警察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陆吉是谁,陈观水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背景很深厚,至少那个潘局长是她的舅舅。但陆吉是谁,现在这两个警察却是一清二楚的。而也正因为一清二楚,反而现在是很难办了。
只是再难办的事情,遇到一些人、一些力量的时候,都是要硬办下去的,而且也是很容易办下去的。
姓陶的女警察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陆区长,你妹妹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