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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其形,完其势;友不疑,敌不动——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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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入学
八十一年住世,四千里外无家。如今流落向天涯,梦到瑶池阙下。
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几度宣麻。止因贪此恋荣华,便有如今事也。
此为北宋奸相蔡京的绝命词《西江月》,作于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而第二年便是岳飞岳元帅“靖康耻,尤未雪”中的靖康之难。
作此绝命词时,蔡京被贬岭南,途中饿死于潭州。
一句“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几度宣麻”,道尽了他几度沉浮的一生,然而与此时客死异乡相比,二十年前的蔡京却在经历着小落而大起的荣华人生。
宋徽宗崇宁五年(公元1106年),蔡京免官任开府仪同三司、中太乙宫使,然而次年(公元1107年)则直升为太尉,拜太师。
就在北宋朝中权力倾轧之时,蔡京宦海沉浮之际,十一岁的少年王希孟,带着心中的梦想考入画学。
画学,北宋时期最高级别的美术教育机构,宋徽宗于崇宁三年设置,采用太学三舍法考选取士,画学生和太学中其他学生一样享受推恩法,成绩特优者不经科举考试便可推恩得官。
画学中学官,分博士、学正、学录、学谕、直学等职务,负责教学及管理,课程专分为释道、人物、山水、鸟兽、花竹、屋木六科,另开设说文、尔雅、方言、释名等学习科目。
经过严苛的考试录取过程,可以说,画学中汇集了当朝最优秀的画家,以及最具潜力的少年英才,凡能考取画学者,必为当时少年中之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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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来南去几时休,人在光阴似箭流。
转眼已是入学的第三年,时王希孟十四岁,其间徽宗改年号为大观。
大观三年,王希孟与同批入学的画学生们,即将迎来人生的又一次重大转折——大比。
这一日,学正陈尧臣授课完毕,目光扫过画室中那一张张稚嫩中带着疲惫的小脸,最后落在一角的那位少年身上,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如若自已当年在绘画一途上,也能有人如今日这般传道、授业、解惑,会不会有着更大的成就?
自嘲地晃了晃头,陈尧臣抛却这些杂念,开口道:
“按我朝例,三年经大比夺等第,外舍生入第一、二等,升内舍,内舍生试入优、平二等升上舍,若行艺与所试之业俱优,为上舍上等,则取旨授官,现在离大比尚有月余,各位外舍诸生还要多加努力才是。”
待陈尧臣离开画室,屋内顿时嘈杂声四起、乱作一团:
“如何是好,别的尚可,只是我对那方言却一窍不通,这可如何是好!”一位胖墩墩、操着南方口音的画学生叫道。
“你只方言不通,我却是术科中的鸟兽和花竹至今不得精进,愁煞我也!”一个北方画学生连连摇头叹气。
议论纷纷中,有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古人云,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三年大比而已,如此大惊小怪,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像被集体扼住了喉咙,嘈杂声戛然而止,众人怒目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锦衣玉带、形容猥琐的画学生正一脸不屑地看着大家。
然而众人虽怒,却没有一人站出来反驳。
只因这个画学生名叫朱书镇,除了据说他有显赫的身世外,还是同学中成绩最好的几人之一。
换言之,朱书镇确实有狂傲的资本,因为对他而言,大比后进入内舍,无论身世还是实力,都几成定局,根本无需像其他人一样愁眉苦脸。
画学生们早已看不惯朱书镇这一幅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样子,片刻便有人出言相讥道:
“入内舍又怎样,还须升上舍,上舍上等方能取旨授官,任你朱书镇再厉害,比起希孟又如何?”
一句话说得朱书镇闹了个大红脸,但嘴上却依然不服输:
“常言讲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凭什么说他就比我强,王希孟,你自已说,你又哪里强过我?”
数十道目光中,画室的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希孟缓缓抬起头。
面如冠玉、眉如刷漆、星眸朗朗、唇红齿白、清逸洒脱、俊雅无双,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听到朱书镇问话,王希孟看似不想多言,只是轻声道:
“笔法、墨法、色法、章法,朱兄皆属上乘……”
“好大的口气,也敢评价我的画艺,”尽管王希孟不想起争执,那边朱书镇却怒道:
“你自觉比我要强,那为何陈学正、张学渝每次对我都是大加夸赞,对你却是颇有微词?”
旁听的众人无不撇嘴侧目,心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对你朱书镇确实是没少夸赞,但也只限于夸好而已,而对王希孟,则更像是在一起探讨,尽管也会指出他手法上的一些错误,但任谁都看得出,王希孟才是所有人中那独秀一枝。
面对朱书镇咄咄相逼,王希孟仍是不以为然,淡淡地说道:
“也许是朱兄所作十分符合教导之意,所以才会对你大加夸赞,而我却总有一些别的想法,也会时常引来些许训斥,这或许是你我所见不同,因而也便有了不同的格局。”
“不谈技法,却枉谈虚无飘渺的所谓格局,”朱书镇当即嗤之以鼻:
“依我看是黔驴技穷,你一个小小的画学生,却大谈何为格局,不过徒增笑而。”
“此言大错!”
一再的挑衅,让王希孟也不禁有了些火气:
“虽身为一介画学生,但如今圣上圣明,吾辈亦有出将入相之日,若心中无忧国忧民、胸怀天下之大格局,手中画笔如何能画出世间百姓疾苦,画尽我大宋锦绣河山!”
“胡说八道!”朱书镇不禁恼羞成怒,“你也说如今圣上圣明,世间百姓哪有什么疾苦,你又何来之忧!”
鄙夷的望了朱书镇一眼,王希孟还显稚嫩的面孔上挂满阴云:
“三年前我自家乡入京,虽那时年幼,然一路上所见所闻,天灾频发、良田尽毁、赤地千里、民不聊生之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不敢相忘,你又怎说百姓没有疾苦?范文正公曾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又如何不忧?”
“你这是妖言惑众!”朱书镇像终于逮到理的泼妇,用手指点着王希孟,“当朝蔡太师曾对圣上言,如今国泰民安物产丰饶,是为丰亨豫大,你却说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是何居心,是说蔡太师所言非实吗?”
不提蔡太师还则罢了,一提蔡京顿时让王希孟愤慨不已,手拍桌案直身而起:
“圣上自是圣明,岂料如今却遭奸佞欺瞒,身为当朝太师、皇家重臣,却不以国事为重,反在京师为扩建府第,毁民房数百间,以至民怨沸腾;更兼欺群妄上,专权怙宠,蠹财害民,坏法败国,怨气冲塞,上干阴阳,如此人心携贰,天下解体不远矣!”
这一番话吓得众人纷纷变色,朱书镇更是浑身哆嗦,手指王希孟道:
“你……你是从何听来这些!”
王希孟冷笑道:
“虽大臣保家族而不敢议,小臣保寸禄而不敢言,然天下悠悠,难堵众生之口,忠奸善恶,自有世人公论,岂是他一人可以把控?”
朱书镇看向王希孟的眼神里已全是恶毒,最终一跺脚,连说了三声“好”,转身离开了画室。
剩下的一众画学生目瞪口呆,有了解情况的同学,好心地上前对王希孟道:
“你今日的话多了,可知那朱书镇是何人?”
王希孟哂然一笑:
“任他是谁,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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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轻狂,却不知祸根已就此埋下。
这朱书镇的父亲名叫朱勔,为蔡京的心腹党羽之一,因宋徽宗垂意于奇花异石,朱勔便刻意奉迎,在民间搜求珍奇花石进献,号称“花石纲”,其间巧取豪夺,广蓄私产,百姓备遭困扰涂炭,后被称为“六贼”之一。
在进献“花石纲”的同时,朱勔也深知讨好宋徽宗,还需其他的手段,恰好小儿子朱书镇在书画上有一定的天赋,便将其送入画学,以期日后能扶摇直上,保他家业世代相传。
按画学“旬给假一日”的规定,第二天便是假期。
朱书镇回到家中时,仍是一副怒气未消的模样。
朱勔这一日也恰在京师府宅中,见到朱书镇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忙问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哪知朱书镇先是一阵破口大骂,接着便将昨天与王希孟的争执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朱勔。
朱勔听后笑道:
“黄口小儿,道听途说而已,以你的身阶,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朱书镇此时却露出一丝羞惭之色:
“若是别人倒也罢了,但这个王希孟,我却有些害怕。”
“怕他作甚?”朱勔好奇地问。
“任一处,他都比我强……”朱书镇嗫嗫道。
骂蔡京的人多了,朱勔并不在意,他还没闲到去找一个画学生的麻烦。
但如果事涉儿子的官运前途,那么就不得不慎重对待。
——这件事,还必须要让蔡太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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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