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雍郡王府,前院。
宜修坐在床沿边上浅眠,甘淑仪趴在对面的榻上小憩。
“水,水……”
微弱的声音惊醒了宜修,见胤禛艰难地睁开了眼,立马小跑着去桌子边倒水,甘淑仪连忙扶胤禛起身,两人合力把水递到胤禛唇边。
咕噜咕噜,两杯水下肚,胤禛缓了过来,打量起眼前人,宜修眼下一片青黑,甘淑仪神色恹恹,一看就没少守夜。
趁着喝水的空档,剪秋把在隔间歇息的两位太医叫来,“给四爷请安,还请容微臣给您请平安脉。”
胤禛点头同意,甘淑仪垫高了枕头,放下虚弱的胤禛,退到床沿边上,宜修上前一步替胤禛擦额头的虚汗,殷切关怀,“爷,何故亲自去堤坝上督工,落了水还要先顾及差事儿,瞧瞧你现在的样儿,真把身子骨熬坏了,可得不偿失……”
“苏培盛和江福海这两个狗奴才也不尽心,连姜汤都不晓得常备,害的您没及时驱寒……”
“您这会可吓死妾身了,往后可不许如此……”
念叨了两盏茶的功夫,太医们请完脉,宜修还说个不停,甘淑仪更是见缝插针地应和,令胤禛倍觉聒噪又暖心。
两位太医收手以后,宜修急切询问,“两位太医,爷如何了?是否大好?”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院判金太医行了一礼,道:“禀福晋,爷的脉象趋于平稳,再吃两副药,便可痊愈。”
一听这话,甘淑仪喜出望外,她可不想再守夜了。本来福晋许她回娘家小住两月,没福晋提点、没雨嫣管着,还有好姐妹李静言奉承,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结果,福晋还没从庄子上回来呢,爷却重病回了京,吓得她以为自己要守寡了,担惊受怕二十来日,总算是熬过来了。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睡个好觉,额间的皱纹多了几条。
宜修也长舒一口气,胤禛要死也得死在老爷子后面,不然弘晖怎么上位。
要不是从江福海那儿知晓胤禛是自己把自己弄病了,她都想一巴掌拍死这狗男人呢,一天天的尽吓人,病过去前好歹让人给自己通个气儿啊。
她前一刻还在皇庄听戏,下一刻就被这消息吓得魂不附体。
狗男人,弘昭闹腾就是随根!
“多谢两位太医。”宜修笑着给剪秋使了个眼神,剪秋十分上道地送两位太医出去。
塞了两个大荷包,足足二十两黄金,两位太医喜不自胜,直言以后任凭驱使。
客套话而已,剪秋并不放在心上,但善缘还是要结的。
宜修让险些嘴角上扬的甘淑仪回去休息,转过头继续数落胤禛,“爷,您可真不拿自己的身子骨当回事儿!”
胤禛见宜修眼底带着一片青黑,知晓她这些日子辛苦了,也不敢回嘴,一口闷了递来的汤药,半闭着眼听训。
待下人走了个精光,宜修对着胤禛的右手臂就掐了起来,“装什么装,说话!”
“唔唔~”胤禛死咬着嘴没让自己痛呼出声,缓过劲儿后,张合着嘴低声喊疼,“轻点,轻点,轻点呐!”
“轻什么轻,反反复复烧了二十天,醒了又不说话,不上手怎知晓您烧没烧糊涂!”
“好好好。”胤禛为了不再挨掐,果断认怂,“没糊涂,没糊涂,就是不晓得怎么开口……”
宜修瞧了瞧回过神的胤禛,把声音压得最低,“大哥和二哥争起来了,弘昱险些被弘晋射伤,大嫂和二嫂如今也相对无言了。爷,咱们怎么办?”
胤禛沉吟片刻,“你取纸笔来。”
宜修静静点了点头,揉了揉眉心,轻手轻脚拿着拿来纸笔。
胤禛手上没力,只能宜修帮忙代写:
兄弟同馨。
“交人送去二哥那儿,府上你管紧些,莫让人钻空子。”
宜修把纸条收起,唤来高无庸,交代一番后,叹了口气。
胤禛不解,眼神疑惑。
“钮祜禄氏、奇德里氏已经入府了。奇德里氏还算安稳,钮祜禄氏没少各院走动,您知晓的,她是谁的人。”
胤禛眸中狠厉一闪而过,无奈地颔首。
宜修帮胤禛理了理盖在身上的薄毯,不放心地叮嘱,“放心,后院我一定看仔细了,钮祜禄氏再厉害,也翻不出大浪花。”
而后宜修起身回了长乐院,给胤禛和苏培盛主仆腾地儿。
“苏培盛,河务的事儿,有动静吗?”
苏培盛便一五一十陈述了蒙古那边传来的消息,包括太子和康熙的对话,还有太子禁足三日的处罚,以及太子和胤褆的争斗。
正如宜修所言,太子和胤褆斗的厉害,老八则彻底没了桎梏,煽风点火,推着胤褆往前走的同时,还不忘拉拢御前人,特别是齐方起,数次下了帖子。
齐方起很是谨慎,没等胤祥上门劝说,就直接和康熙摊了牌,很是表了一番忠心。
不知康熙为何没有呵斥胤禩,还一味地纵容太子和胤褆互相攻讦,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皇上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不复以往了。
“二哥当真是举步维艰。”胤禛对二哥眼下的处境心疼不已,却也很是期待。
说到底,他和胤禩一样,都想渔翁得利——
胤禩推着胤褆往前走,他拿太子做挡箭牌,只有上面的兄长都斗败了,底下的弟弟们才能出头。
他依旧视太子为二哥,可也有自己的野望,能不落井下石,已经是顾忌情谊了。
但愿“兄弟同馨”四字,能让二哥有所慰藉。
“你让人注意十三的举动,他太过重情义,爷怕他和太子走的太近,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苏培盛闻言,无奈地表露:胤祥替太子在御前说了不少好话,皇上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又停了他的差事儿,敏妃娘娘急得团团转也毫无办法。
“什么?”胤禛大惊,十三还是为了妹妹的婚事把自己陷进去了。
太子和皇阿玛关系再差,也轮不到旁人说话,不是谁都能当苏麻喇姑说和二人的!
胤禛只能让自己强行镇静,叮嘱苏培盛想法子传信给十三,是装病也好,装聋作哑也罢,决不许再插手太子和皇阿玛的事儿,否则别怪他不认这个弟弟!
若十三还是犟,就提八妹的婚事和敏妃的担忧,无论如何,必须要让十三冷静下来,别把自己和永和宫都搭进去。
皇阿玛和二哥之间的隔阂,注定越来越深,谁也化不开两人之间的结——
年富力强的太子,和老了不肯放权、一心想要掌控天下苍生的皇帝,除非一方彻底退场,否则再难和睦相处。
哪怕康熙再爱从小养大的儿子,也抵不过权力和欲望的侵蚀,二人的间隙,不是源于外部,而是内部的猜忌、不信任以及对权力的渴望,这就是个死结。
所有储君和帝王之间都解不开的死结!
以前,父子感情好,对于太子的种种不满意,康熙会下意识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太子的这些过错归咎于身边人的教唆和影响,严厉处罚太子的侍从,一茬一茬的更换太子身边的太监宫女。
现在,父子关系恶化,太子威胁到康熙对皇权,日益引起康熙的不满,自然小事变大事儿,大事儿如针刺,横在父子二人心间,等到双方内心血淋淋一片,太子的路,也就走到头了。
但这一切,离不开时间的催化,胤禛等的就是时间。
只要太子和康熙一天不撕破脸,他就是太子的好弟弟,皇阿玛的好臣子。
明哲保身、韬光养晦一波,既能少拉点兄弟间的仇恨,也能有个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