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夏一边端上果盘,一边含笑说话,“福晋,他们去城外数术馆了,倒确实有几分悟性。”
这一番话也是实话,虽说镶黄旗包衣出身不算差,但在雍郡王府门人中绝对是下下层。
别的不说,就江南来的四个纨绔, 哪个不是大家族出身。
官场亦看重门第,也不是没有泥腿子翻身做权臣,可包衣出身的奴才里头,除了曹寅、魏东亭外,还真没几个混出了名头。
宜修朝她微笑了下,略一思索,道:“初见时,本福晋有失望,但更多的是赞赏。头次请见,就弯的下身子跪地求教,也不怕非议地塞钱给公公,只求漏两句话。”
“这做人和做官是不一样的,做人要有傲骨,旁人才不会轻看,可做官……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卑躬屈膝,曲意迎合是常态,能舍掉这点气节,不错,不错!”宜修心情很愉快,又得了三个手下,将来会有大用。
“能入福晋的眼,是他们的荣幸。不过,奴婢觉得,福晋目光如炬,这有才无才,可用不可用,您一眼就能看出来!”
宜修被绣夏的话逗笑了,取下手里的翠玉镯子给她,绣夏笑的更开怀了,小心翼翼收好镯子,眼珠子一转,聊起了素云、素平两姐妹。
“两位格格非常站在屏风后面,瞧见三位高公子时脸都红透了,李嬷嬷说,还是见世面少了,让邓嬷嬷一定要多教她们处世之道。”
宜修微愣,随即笑着摇头,轻摇团扇,“处世之道,跟旁人学一百次,不如自己经历一次,月底皇庄游玩带着她们一起去,自然会练出来。”
绣夏应下:“奴婢明白,安排邓嬷嬷陪行的。”
宜修微微失笑,并不在意,反而聊起了巡蒙之事,“弘晖、弘昭的行李,收拾好了?”
“剪秋亲自核对了好几遍,一切东西都备好了。”绣夏停顿片刻后,脸色有些不太好地道:“就是八福晋脸色不太好,和奴婢有来往的隔壁小丫鬟说,自从惠妃发话要八福晋带着弘旺一块去蒙古后,八福晋就气闷不已。”
“她不是气闷弘旺跟着去,是气闷弘旺的额娘,又开始作妖。”
惠妃无利不起早,无缘无故不会管老八府上的事儿,但谁让弘昭要跟着去蒙古呢!
身为好兄弟的弘昱、弘晏立马就嚎上了,惠妃和宜妃可见不得孙子哭嚎,登时就磨着康熙要带孙子一块去。
康熙能怎么办?亲孙子,去就去呗。
反正弘晖、弘春在,不愁治不住这几个小的。
见康熙点了头,惠妃满脸笑容地关心起了养子府上,趁热打铁道:“皇上,胤禩在草原忙活许久,久不见福晋和孩子们,定也甚是想念,不若带着弘旺一起去?”
康熙想了想,老八忙活了三年的那达慕盛会,是该给点“甜头”,便一口答应了,还给了惠妃赏,说她对亲子、养子不偏颇,是个好额娘。
惠妃提议的初衷,是弘昱和弘旺玩久了,多提了一嘴,问玛嬷能不能带好兄弟一起去。
要不说惠妃是当之无愧的四妃之首呢,一句话既得了好处,又得了实惠,还能在良妃和养子面前卖好。
八福晋闻听此消息,是既高兴又心酸,惠妃惦记胤禩,还帮胤禩在皇上面前表功,自然是喜得,可弘旺……
这孩子人还行,就是摊上了个不省心的额娘,她真的无感。
正如八福晋所言,张氏很不省心,一听惠妃发话,立马就拉着弘旺诉说她对贝勒爷的思念,话里话外要弘旺开口,带她一块去喀尔喀草原见贝勒爷,听的弘旺很懵——
额娘“思念”阿玛……这话是他一个孩子能听的?
弘昭见小伙伴耷拉着脑袋,转头就把事儿告到了八婶那里,八福晋铁青着脸训话,但又不得不同意,让张氏随行。
宜修只能说,有这么个拎不清的额娘,弘旺也挺苦的。
照八福晋那火辣的性子,当然不会轻易松口允许张氏去,偏偏张氏又耍起了小聪明,整天绕着李金桂、毛小月她们的小院转。
顾及孕妇和孩子,八福晋险些咬碎一口银牙,黑着一张脸准她一块去。
可转过头,就让奶嬷嬷静雾,亲自带人把城外的别庄收拾出来,意图很明显:
等巡幸蒙古回来,张氏就得去别庄“安度余生”!
绣夏自然也是知道内情的,瘪瘪嘴摇头,要她说,何必呢,乖乖守着儿子长大,早晚可以做老封君,有享不尽的福,偏偏自己把自己的路走窄!
张氏就不如她们府上的齐庶福晋、宋庶福晋聪明,膝下养着女儿,对福晋态度恭敬,见缝插针地替女儿说话,又上下打点替福晋做事。
福晋投桃报李,时不时送两位格格入宫陪伴贵妃,嘉珏、嘉瑜两位格格的前程有了,两位庶福晋的晚年自然不会差。
至于爷的恩宠,有或没有,区别不大!
毕竟,君恩如流水,早晚会断的,儿女却能带来后福。
宜修请捻团扇,点了点绣夏的额头,“齐氏送了个善做药膳的嬷嬷,去颖儿身边,你怎么看?”
绣夏呈上一碗花茶,定下了神,轻笑道:“齐庶福晋是个聪明人,知道爷对她不过平平,想着借您和颖格格的手,搭上贵妃娘娘的线,为嘉瑜格格求得娘娘的垂怜。”
宜修满意点头:“有长进,你是,月宾也是。爷就一个人,还忙于公务,一年到头在府上的日子不多,借着本福晋送颖儿陪贵妃一同巡幸蒙古的机会,送上个手艺好的嬷嬷,身为晚辈,讨好婆母……这一步,走的很不错!”
绣夏忙打趣道:“一切都因您的宽容,有您这个好能容下人的主母,她才能顺利把人成功送出去。”
“本福晋不过是心疼孩子而已,嘉珏、淑媛是长女,爷多有疼爱,嘉瑜就差了些。”
宜修清了清嗓子,又缓缓道:“府上孩子多,小姑娘就有五个,爷不可能都顾得过来,难免偏颇,身为福晋自然要替她们每个人都考虑考虑,不是么!”
只要我的孩子康健,我不介意抬抬手照拂别人的孩子,嘉瑜是,布尔和也是。
随即宜修起身看向窗外的一簇拥着一簇的牡丹,与上一世景仁宫养的那些牡丹相比,也不差什么。
凛冽的眼刀飘向了远方,双目渐渐放空,思绪又回到上一世。
那时,弘晖夭折,她没有得到一句宽慰,便被胤禛两句话,第二日笑着恭贺柔则有孕,还被迫要照顾柔则的身孕。
没了儿子,只剩下一个负心郎,明知非良人,却不得不将自身性命与荣辱系于他,想恨却恨不起来,也不敢恨,就怕蹉跎半生,落得个和额娘一样的下场——
困于冰冷的小院中,病痛折磨着悔恨离世,连替弘晖报仇的资格都被剥夺!
终于,她忍辱负重,成功用桃仁换成杏仁,用芭蕉配合凉性菜,一点一点弄死了柔则及腹中那个注定生不下来的孩子。
可胤禛的心也随着柔则一起死了,再也不可能回到她身上,空有福晋之位的继室,一生都被锁在姐姐和丈夫之间……
深埋内心的怨啊,恨啊,最终化作一把把看不见的利刃,指向了那些未出世的孩子。
……
如今她的弘晖活蹦乱跳,还倍得圣眷,她自然不介意抬抬手,稍微照拂下府上的女娃娃们。
说到底,只要她的弘晖能成功上位,府上孩子多少和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养!
女儿多一些,还能联姻替弘晖铺路,至于儿子……满军旗出身的,只能是静瑶和颖儿生下的,她绝不允许其他满军旗出身的女子生儿子!绝不!
便是静瑶和颖儿,也仅仅只有一次开怀的机会,生儿、生女就看运气了。
毕竟是自己的人,鬼门关,过一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