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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府邸,但凡和王士祯有些关系之人,纷纷带着孩子上门参加庆贺宴。

李光地更是带着小儿子李钟佐上门,见老管家守在门前,打趣道:“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如今你王家门前也不差,倒是你怎么还干起门房来了?”

老管家哈着腰没有接话,而是夸起了李钟佐,“这位公子相貌不凡啊,眉宇里瞧着比您还英俊两分,这般才俊我家老爷肯定喜欢。”

李钟佐知道这是场面话,但也忍不住笑脸相迎,李光地就更高兴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谁家父亲听人夸儿子不得意呢,随口问了句,“你家老爷正见谁啊,怎么是他儿子出门迎宾?”

京城之人早就打听过齐方起的身世,父亲十年前就没了,只有个寡娘,本瞎了眼,这两年随着儿子名声渐起,身子骨渐渐好了,家里压根没个主事人。

庆贺宴既在王家办,肯定是王士祯这个做师父的牵头,结果迎宾的是和齐方起“同辈”的儿子,连齐方起本人都没露脸,不符合常理。

老管家笑着说,“老爷刚刚还在,但梅先生来了,老友相见免不了一顿叙旧,才让三少爷迎客。”

“梅先生?”李光地呢喃两声,明白是梅文鼎来了,瞬间给了份丰厚的打赏,忙拉着儿子去参拜。

别看他如今被人尊称为“李相”,但去年才正式升迁为文渊阁大学士,因着与“陈梦雷”的纠葛,在文坛、朝堂上风评都不好。

长子李钟伦苦读多年,致力钻研经史性理,也才得了个举人,因而格外在乎小儿子的前程。

但凡王士祯或梅文鼎能点评两句,小儿子就能避免像大儿子那般,科举时被各方暗中打压。

结果……还不如不来呢!

看着眼前两个加起来,都一百三十来岁的大清文坛名人,扔了拐杖,翘着胡须对骂,李光地表示:他好想走。

梅文鼎气如洪钟,指着王士祯的鼻子开怼:“你个老东西,这两年身子骨不行了,连着书的精力都少了许多,还敢如此点评我的关门弟子!我告诉你,老子的弟子心思纯澈,乃天生的赤子之心,比你那连中五元的关门弟子不差多少!”

王士祯不甘示弱,看了眼一门心思跟瓜子“嗑”上了的静安,冷哼一声,“我那徒弟怎么了?他连中五元,是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人,饶是如此还谦逊有加,比这个心思过分纯洁的小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梅文鼎哼了下,看向王士祯的孙子王平岭,“自己弟子教的不错,孙子……哼,拉胯呦!”

王士祯则对上静安怀里的小女娃,切了声,“你比我强到哪里去,儿子连进士都不是,还一门心思帮衬别人家的孙女,不见你多对自家儿子上心!”

“你……”

“我如何?老夫再差,在世的俩儿子都比你儿子强!”

老小孩老小孩,童心未泯,吵架不能输,更不能低老友一头。

梅文鼎暗骂儿子不争气的同时,看着静安怀里的女儿大宝,立马找到了破局之法,笑着捋起了胡须,轻飘飘地来了句,“论文坛地位,我不如你;论儿子科举,我也不如你,但我永远比你多喝三杯茶!”

王士祯不屑地反问,“什么茶?”想他王士祯文坛地位第一,科场与仕途都一帆风顺,一辈子喝过的茶数不胜数,怎么可能输给梅文鼎,这个专注研究国朝算学的老学究三杯茶!

梅文鼎窃喜地神秘一笑,一字一句道:“关门弟子孩子的洗三茶、周岁茶以及徒弟媳妇的贺寿茶。”

王士祯顿时黑了脸,这三杯茶他是真没有,齐方起还没议亲,没媳妇呢,哪来的孩子。

梅文鼎找回场子,小心情地从静安怀里接过大宝,变着花样在王士祯面前展示大宝的可爱。

任谁看,这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似观音座下的玉女,但王士祯不这么看。

真真是个可恶的孩子,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输!

但他堂堂大清文坛领袖,怎么会迁怒一个孩子,不甘逊人一筹的怒火,自是尽数给了前来参拜的李光地之子。

异常挑剔地打量着李钟佐,上下一顿审视,最后给了句:相貌平平,气度虽不错,但科举终要以才华论高低,需得一心向学。

这评语不坏,可也不好,中庸的很,直接打碎了李光地欲借王士祯抬儿子身价的心思。

饶是如此,李光地也没黑脸,而是饶有兴趣给梅文鼎、王士祯劝和,又让李钟佐给在场人见礼。

王士祯与梅文鼎相识三十余年,关系好得很,就是人老了,总有点子攀比心,本来王士祯拿出刚整理好的《古夫于亭集》,想压梅文鼎一头。

梅文鼎略瞄了一眼,一个劲儿地夸起了静安,说要不是没有国朝算学的科举考试,他早就出了个六元弟子,顺手还给了卷《勿庵历算书目》。

俩六、七十岁的老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斗起了嘴,在场之人则没一个敢抬头看。

李光地尴尬一笑不再多言,坐在边上静静饮茶,在场人都跟他一个心思:想见见现在的齐五元,将来的齐六元!

王士祯输了架,但没输阵仗,让俩儿子、仨孙子外加三个外孙,和五个徒弟待客,自己则回了书房,走前赌气似得直截了当发话,“殿试在即, 老夫那小徒弟正在书房备考,就不出来见客了。”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黑了两度,这……就这儿,你一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

若不是顾忌王士祯乃大清文坛领袖,绝对拍案而起骂老东西,你耍我们呢!

王士祯及其家人丝毫不虚,更不觉得奇怪,齐方起还没出仕呢,一旦露面就给了有心之人打压的可能。

要知道,不少才俊就是在考前被旁人一吹捧、拉拢,大夸特夸之下,奉承的飘飘欲仙,神不知鬼不觉入了小人的圈套,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就是如此。

若再来个有心的御史上书抹黑一番,那齐方起到手的六元不就飞了,还赔了前程。

得意忘形,追捧美言,毁掉的青年才俊之数,远胜真正倒在打压、诽谤之下的才子。

六元尚未落定前,绝不能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梅文鼎瞥了眼神色不佳的众人,一改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老态龙钟地扶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外走。

静安嗑瓜子正嗑的起劲儿呢,要不是大宝拉扯他的袖子,要跟梅文鼎一起走,压根不肯让屁股离开凳子。

师徒三人一走,众人见王家人笑脸相迎却半个字都不提及齐五元,只能不甘心地起身离开。

待王府内的热闹之势消散殆尽,王士祯才从书房内探出头,对着前来恭贺儿子中会元的齐母拱手致歉,“本来大好的日子,被老夫这一搅和,倒是冷清了不少。”

“大人这是那里的话,老妇虽眼睛不太好,但也明白什么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方起若非您悉心教导、呵护,岂有他今日之势?您这么做,定有您的道理。”

齐母曾随丈夫一同入京赶考,丈夫去世后艰难地拉扯儿子长大,并非短视之人,何况主子早就交代过,科举这方面一切听王大人的,他绝不会害自己的关门弟子。

王士祯见齐母当真没有半点不虞,看着书房内奋笔疾书的背影,小声道:“虽说方起五元已到手,若无意外,定能连中六元,但外头窥视的人不少,有心之辈更是层出不穷。”

“宁愿殿试前低调,也不能授人以话柄。不瞒您,如今朝堂上各派林立,谁都想拉拢六元及第的文曲星给自己添助力,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谨慎。”

梅文鼎这个老家伙配合的不错,两人一对骂,宴席上想说些什么的众人只能缩头,也没了出言的机会。

这人情他欠了下了,以后再还!